辰时,正是朝食之际。
开门声此起彼伏,一盆盆残水从前门、后窗泼至街上、阴沟中,桂花头油和胭脂水粉的香气充斥在水中,很快就被朝食的香气掩盖。
馄饨、饼、包子、油炸鬼的香气,顺着叫卖声传开,脚店中的羊肉汤、灌肺、炒肺、早酒,气味更为浓郁,浮荡在进进出出的人周围。
吃朝食的人嘴也没闲着。
“昨天夜里下了霜,今天够冷的。”
“我是添上厚夹衣了。”
“这时候就穿这么厚,过了霜降不得裹被子上街?”
“昨天上半夜什么动静,你们听着了吗?”
“好像是在找人。”
“莫管他人瓦上霜,咱们活命都难呢,现在去送报都要托人。”
“炭又涨了……”
闲话入耳,流水一样在大街小巷流转,忽然之间,这种平静中投入了一块大石。
嘈杂之声蜂拥而来,声音的中心变成了一个漩涡,还在不断游走,卷着满大街的人都跟着转动。
漩涡正是程廷。
程廷在这寒冷天气,未戴幞头,赤裸上半身,露在外面的皮肤冻的通红,鸡皮疙瘩遍布全身,鼻头也是通红,口中呵出一团团白气,看着都替他害冷。
他背上还背着一大捆荆条。
他块头壮实,但并非皮糙肉厚之人,荆条在他背上磨出条条红肿痕迹,看着触目惊心。
“程三爷!”
“这是负荆请罪呢。”
“去哪里请罪?跟他爹?”
“程知府恐怕不吃他这一招吧。”
今日旬假,学子们都在外闲逛,听到程廷大名,全都涌了过来,围着程廷打听他犯了什么错。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到知州衙门前时,连小摊贩都赶了过来,在此地叫卖。
程廷冻的嘴唇发紫,只着膝裤跪了下去。
膝盖甫一落地,彻骨寒意就立刻从石板上钻了进去,程廷暗暗叫苦,眼泪哗就滚了下来。
趁着这来之不易的眼泪,他放开喉咙,声震屋瓦地认罪:“王伯伯!王知州!景——华!我错了,昨天夜里,我为了一点小事,把景华打伤,我有错,特来认罪!”
他涕泪横流:“王伯伯!!你罚我吧,抓我去坐牢!”
王知州在这一片鬼哭狼嚎之中走出门来,看着程廷那张无比虚伪的面孔,整个人都像是吞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看看,程廷已经负荆请罪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强颜欢笑,走上前去,假模假样的把程廷搀扶起来,还要叫一声贤侄,说一句“知错就改,很好”,最后脱下身上鹤氅,给程廷披上。
他应该这么做,在围观的百姓、下属面前,把心胸撕扯开来,让肚子能撑上程家这几条破船。
难道他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