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让开位置后,阿惠像害怕好容易到手的生意跑掉那样攥紧了吴久生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华哥,”她仰头看着那个不好相与的男人,揣度着他的口味问,“今儿还是老规矩?用我和领班现在打个电话给您安排房间吗?”
林建华不嫖,他每次到洗浴城巡察过一趟之后,经理会给他开一间单独的房,招待他些好烟好酒,吃上一顿饭。全欢喜缘里的人都懂这条规矩。
“还是不了。”林建华啧着嘴,“你们这儿的厨子太次了点儿,还不如我个人上饭店吃去。”
“晓得的,”阿惠点着头,“上礼拜您走之后我就和领班反应过这个问题了,说厨房做饭不和您的胃口,老板马上就挂了招聘通知,据说已经找到一个,今天晚些时候就来!你下趟过来可以试试,肯定比上一个好!”
林建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他仍旧盯着惊魂未定的青年,从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看出些陈旧而似曾相识的东西,让他甚为意外。在今天进门以前,他本以为吴久生应该就和薛锦同是一路货色,可现在,又多了些矛盾感受。
他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干嘛要和薛锦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
林建华是真的有点儿想不通。他看得出来,青年老实、胆小,也不像有什么多大的野心,本来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林建华混江湖混久了,并不剩下多少鸡零狗碎的同情心,他问,不是因为他真的在意吴久生,而实在是青年慌慌张张的样子,让他想起某个要命熟悉的人。一想起来,便觉得心很痛。
所有心理活动都被掩藏在林建华那张冷酷的面容之下,吴久生并看不出来,只觉得对方还想从自己这里套出更多的话,赶忙咬紧了牙关。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让林建华知道自己和薛锦同之间的龃龉,更不能说漏嘴四毛和工厂的事,否则肯定还要节外生枝。
“我和薛哥是一个厂子的,他是我生产车间的小组长。”最后吴久生挑拣着说法回答了对方,“薛哥看我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说……说带我来见见世面。”
“呵,然后就把你卖了?”林建华讽刺道。
“我什么的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青年摇着头,“薛哥说拿我的身份证是为了给我买车票。”
说法倒也说得过去,林建华想。
“那他不知道你不摸女人?”他又问,“东莞也有卖鸭子的店,他怎么不带你去那里?”
“我……”吴久生低下了头,“我自己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我很害怕,没敢和任何人说……”
到此,林建华才算得到所有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再多逗留的必要,便用房里的内线给欢喜缘的领班打了个电话,说了吴久生和薛锦同的事,叮嘱他们在利息到期前,一定要在店里把人给看住了,那之后,他人才真的离开。
门被合上之后,原本紧绷着身子的阿惠像忽然散了架似的瘫软下来。刚才跟林建华谈条件的时候她可真吓破了胆,到了这会还一个劲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念叨着“弟弟啊,你可把阿姐吓死了”这句话,松开了挽着的吴久生的那条胳膊。
而吴久生则爬将起来,一步跨到窗前,掀开窗帘蹲守着。几分钟以后,他看见林建华从一楼的大门口走出来,走向一辆停在院子里的黑色机车,跨上之后伴着轰隆隆的引擎声浪扬长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人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他问阿惠说。
阿惠还在为方才的那一遭事情后怕,答得迟疑了些。
“应该是下个礼拜吧……”她说,“不出意外的话,每周他都会来一次。”
“下次来,应该就是得找他还钱的时候……”吴久生呢喃着。那句话倒是提醒了阿惠原本最在意的事。
“你们有钱还吗?”她脱口问。
吴久生回过头来看着她。
“要是没钱还,会怎么样?”他问。
“你没听他刚刚讲的吗!”阿惠冲吴久生叫道,“卸胳膊卸腿,真的,那不是说着唬人的!你可别吓阿姐,一定要有钱还啊!”
吴久生不做声了。
完了,他想,他回不去了。
坐在经理办公室里的胡达在那一刻打了个喷嚏,把负责面试他的经理最后的一句话盖了过去。
胡达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招聘简章,欢喜缘开出的工资条件都和传单上印得差不多,除了最后那条所谓的特殊福利,胡达来了以后才知道,原来竟然指的是每周可以免费点名一位店里的小姐服务,就是白嫖那个意思。
幸而他是打了个喷嚏,要不然,一个正常男人听到那样的条件,反而还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多少也要招致一些怀疑不可。
他这次的面试还算顺利,目前已经基本谈妥,明天就可以开始上班。住的地方是欢喜缘楼后的一幢独栋宿舍,和会所隔着一个小小的停车场,旁边就是员工小食堂。工作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间的十二点,但主要忙碌的时候都是饭点,中间闲余的空挡对厨师管理比较宽松,可以待在近旁的宿舍里,也可以在后厨给自己开点小灶,经理告诉胡达,也有不少员工直接利用这个时间段来享受自己的“员工福利”,在生意的低谷期找自家的小姐睡觉不损失经营成本,洗浴城也鼓励他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