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淮宵不懂,拿着那一大块铺在太子床榻之上的暗红披风一整端详,想看看内里的纹路,便掀起一角去看,没想到太子正巧入室,惊得淮宵手腕一抖,那披风便落了头上。
太子好奇地看着把披风盖在头上不说话的淮宵,笑着拔出腰间之剑,以剑尖挑了那披风下来,露出淮宵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那日太子收了佩剑,站在房中,手上的巾帕擦拭着额间才练武而出的细汗,说:「淮宵这是快成小新娘子了。」
回忆止了,淮宵咬着下唇,从红盖头下面的空隙,看到方故炀面对着他,一身铠甲光亮炫朗夺目,双手放于身前,倾身屈膝,缓缓跪下。
待到淮宵也沉默着双膝着地,头上大红盖头边缘的金线滚边流苏轻晃之时,这颓垣断壁的风雪庙中,倒真真盼来了一场飞雪。
满天而下,霁白皑皑,好似有那天人,剪水作了花飞。
卫惊鸿侧过脸去,此般场景他不忍再看,往后稍退一步,从包袱中取出卷轴来展开,哽咽道:「良辰始届……嘉礼观成。」
方故炀领着淮宵对面跪着,也不顾膝下被碎粒土石磕得生疼,转面儿朝了大裕国土的方向,遥遥一拜,俯身磕头。
手中卷轴一颤,卫惊鸿被眼前的一幕堵得是生丝气咽,清了清嗓,道:「奏琴以叶和声,合乐而鸣天盛……」
他话还没说完,又见方故炀带着淮宵,换了个往北的方向,双双躬身,齐齐磕拜。
「从此鸳鸯福禄,订姻好于百年。」
两人又回到初始的对拜姿势,伏跪于地,面色不改。
淮宵的手藏于袖袍之下,都快要掐出了血。
他拂手衣摆,白玉粒落下,在脚边堆积成细小丘陵,胸腔翻腾的颤动之意藏不住,全都化在了心坎里,那些话语,恐怕是今生都无法再道尽衷肠。
卫惊鸿一直在观察二人,自然看到了淮宵死死掐着的袖袍边角,不忍再看,颤抖着嗓音道出最后一句:「玉帛相传,蒙坚金之一诺。」
坚金之诺,此生亦只为一人所说。
婚誓之词对证完毕,卫惊鸿收了一卷长轴于袖口之内,看着久久对拜不肯起身的两人,眼眶泛热,一口想相劝的话语全咬碎在唇齿之间,尽数吞了腹中。
这十多年一路走来,他深知方故炀为了淮宵所做的一切努力,淮宵为了方故炀所背负的一切隐忍,到头来终是抵不过家国天下,以及男儿在世的身当重任。
天下南北,兴亡盛衰,都在这二人肩上。
卫惊鸿得了方故炀的指令,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庙宇之中,关上了庙门,转身守在门前,入目是列队成肃的太子麾下将士,个个意气风发,明了庙中之事,却也无甚惊疑。
早就不是秘密。
卫惊鸿看着这些人的队列,雪落纷华,忽觉肌骨寒彻,想起方杏儿出嫁那日,满城的皇家禁卫军,以及铺天盖地的庆贺,天下喜悦。
寒风散了如睡冬山,岁月亦负了情忠。
风雪庙内。
方故炀与淮宵仍对跪着,谁也没去看谁,只是盯着放在地上的手。
沉默了半晌,淮宵听到太子沉着声在说话:「淮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