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德琳瞠目,有不信之色,元成不情愿地说明原委,“是真的!那位老臣子来跟父皇禀报政事,我乘人不备在他的后袍上贴了张自个儿画的山羊图,他就那么出了宫!”见德琳露出些不以为然,似乎在说因此获罪未免牵强,只得和盘托出,“那老臣子他长得……很瘦!脸这样,眼睛这样,下颌一撮胡子这样,”他在自己脸上比划,一张俊脸被捏得走形了,这才想起最要紧的一句,“他的宿敌们背地里给他起的绰号就是‘老山羊’!”是以嘉德皇帝才会震怒:太子做出如此举动,岂不让人以为皇家是对那一派的臣工有轻视之心?
听元成比比划划地说完,再想想那老臣子前头长张山羊脸、背上背张山羊图的模样,明知不厚道,德琳还是“嗤”地笑了出来,被元成含笑望着,觉出不妥,忙举袖掩住了。
元成笑意未收,和缓道,“宫中人多事多,凡事无一定之规怕就要乱成一团糟了!就好比这抄写书目,要是一个人的事,那要怎么抄、抄多少你可以随心所欲;要是三、五个人一起做,那少不了就要彼此商量着来,也还好说;换做三、五十人一起做,则必得先定出规范,所有人都照着来才行,不然人人都由着自个儿的喜好,莫衷一是岂不是百事难成?是以……”
“殿下,德琳对宫规并无抱怨之意!”听出了元成是在劝慰她勿对受罚一事耿耿于怀,德琳叹息着打断——国法家规的道理不需格外跟她说,她所齿冷的是翠霞的颠倒黑白、容尚仪的偏听偏信,想到日后少不了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不便于针锋相对,不能不生出不平、愤懑而已!
既对宫规并无抱怨,那就是对行使宫规的人有不满了?元成目光微闪,倒把德琳的心事猜中了□□,稍作沉吟,轻轻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呢?”她会向他诉苦吗?他忽然很期待。
“打算如何?”德琳重复了一遍,自嘲地笑了笑,“德琳往后只能格外加小心,让宫规处罚不到就是了!”
“是吗?”元成笑了一声,她能如此他该乐观其成,可真听她那么说了,却又觉得心中有点儿空落,“其实有个事半功倍的法子……”他侧目睨着德琳,诱着她来追问。
德琳果真凝眸。
“你可以在宫中找个人做靠山!那样的话就无人敢为难你了!”元成笑得别有深意,就差未明白地说“比如我”了!
德琳垂眸——该猜到他不会有什么正经的主意!
她无语,元成却还不肯善罢甘休,俯头过来盯着她脸追问道,“你觉得如何呢?”
“殿下,”德琳微微退后,直视着他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做旁人的靠山,故而德琳从不敢有投机取巧的念头!”不明白元成面上突来的古怪因何而起,但他灼然的视线实在令人心悸!忽然灰心起来:她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呢?他有心闲谈,可她还有事要做!转头去看了案头的卷宗,再回过头来时意思已很明确,“殿下,德琳还有誊抄之任在身,请殿下容德琳失礼……”
本以为是理直气壮的话在对上元成幽深的眼眸时说不下去了,元成直把她盯得别开了眼才轻笑了一声,“德琳,你是在撵我走?”
他的声音喑喑哑哑的,德琳直听得耳根子都痒了起来,惊急之下偏逞强回眸与他对视,谁知视线甫一相交便不可抑制地红晕上脸!眼见着元成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德琳前所未有地慌张失措起来,两手在袖中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借此还能绷住一口气,勉强维持镇定,“德琳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元成哼笑出声,心中万般不舍——他是通晓□□的,一看德琳此时唯有惊羞而无恼恨,顿觉得是云开雾散:她对他,总算不再是无动于衷的了!满心都在鼓噪着要趁热打铁、趁机攻城略池以保胜果,奈何权衡利弊,他不得不违背本心,“行了,我这就走!”
她不催他,他也是要走的了——再怎么不舍,他也不能害了她,何况来日方长,他何须急在这一时?再看了德琳一眼,他举步要走,却看见她像悄悄松了口气,这一下令元成憋气起来,不及细思,一伸手便把德琳带进了怀里,星眸朗目直逼问到她的脸上,“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十七年中,杜德琳从未和男子的肢体如此接近过,一瞬间,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不光是脸,连眼睛都要红了,“殿下,请自重!”羞愤之下,她连人带声音都颤抖起来。
元成这才醒悟自个儿的举动孟浪了,可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索性揽得更大方一些,“不是不自重、不过是太看重!”体谅德琳的惶然羞愧,他把她的头埋在了自己怀里,一手抚慰地轻拍着她的背,觉出她要挣扎,臂上略加了点儿力,“嘘,别动……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了便走!”垂目望着怀中的女子,他自个儿都不知眼中话中流露出多少情意,“我想你在宫中住下去,不光是眼下,也不是三年,是长久地住下去!宫中很难如你的家中令你自在惬意,我明白,可不管怎么不情愿、不得已,你只当是为了我……”为了他怎样,他并未说,紧紧地揽抱了德琳一下,果真松手走开了,独留下德琳一人怔忡失神……
“殿下,您这是……?”李申守在左近的书室门前,从他那儿能直看到楼口去,看到元成出来,意外,殿下这是要走?
元成瞥了他手中的书册一眼,似笑非笑,“要不怎样?在这儿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