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至此,已恍然觉悟,也由此想到年初的时候是太子提醒她该早放出风儿去,不教三品以上人家的女儿婚配,免得事到临头选不到好教习。那时觉得他说得有理,现如今看这里只怕也有他的私念——他只怕是要借此断了旁人对杜家小姐的觊觎之心,不由叹道,“都道君心难测,太子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皇后这话俨然是把嘉德帝也带进去了,皇帝但笑不语,只做不解,好在皇后也只是随口一说,她所忧心的却是别事,“太子是未来君王,理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如今却在个女子的身上花费恁许心思,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皇后面有不豫之色,嘉德帝却爽朗而笑,“皇后,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古板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太子正值青春,有这悦人之心实属人之常情,况他所为皆师出有名,纵算是发乎私情,结局却都于国事有利,那还有什么好指责的?”
“可陛下不是常说江山社稷容不下儿女私情么?”皇后还是蹙眉,心中却早已笑开了——她是怕嘉德帝会不喜元成在德琳之事上的所作所为,故而先出言针砭,也是个争取主动的意思。如今见嘉德帝并无怪罪之意,自然放心,不过面上不露出来而已。
嘉德帝听皇后搬出他昔年常说的话来,亦觉好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太平盛世,自然不会再有立国之初那非此即彼的两难抉择,江山与私情若能兼顾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后笑道,“若依陛下此言,臣妾是不需请陛下对太子所为加以约束了?”她故作谦恭。
皇帝朗笑,“皇后都说了太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朕又何需再枉费工夫?”
嘉德帝以皇后的话再反讽回去,两人相视而笑,宛如少年夫妻。过后嘉德帝才道太子行事虽常有超越常规处,却往往能收到奇效,“即便是朕在他的年纪,也不敢自夸会比他做得好!”嘉德帝赞许有加,“朝堂上的事我在一点点儿交给他,当不致有大波折,我所不放心成儿的,是怕他在家国天下四字中的那个‘家’字上吃苦头!”
嘉德帝隐有叹息之意,仁慧皇后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禀道,“陛下多虑了,太子虽然年轻,内闱之中还是极为持重的,对魏、李两位侧妃都极为公正,两妃也能恪守本分,若说有憾,不过是至今尚无子嗣……”
皇后还欲再说,嘉德帝已然摇头,“是朕话说得含糊了!我所指的是他和子衡女儿的事!”
看出皇后诧异,嘉德帝剖析道,“太子是个凡事都算计得极为周全却又守口如瓶的人,他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意图,子衡的女儿又是个不愿受摆布的人——你从她当初和太子对嘴的话上就能觉出来;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除非谁都不把谁放在眼里,否则非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不可,到那时,你说这两个人谁能给谁让步?”
嘉德帝言罢,和皇后面面相觑,皆无从想象太子元成往后的命运会如何……
第25章木槿(上)
十月初十,东宫夜宴。
消息是在头一天陆续传出来的,据说是太子奉了帝、后之命,为从封地归京的裕王之女木槿郡主洗尘,为示郑重,特邀了身份相当的贵族之家的公子、小姐们作陪。
来杜府送邀函的是曾在醉仙居中随侍元成的陈升,圆团的脸上全是殷勤的笑,“杜小姐,太子爷说了,您要有什么话吩咐,尽可让小的一并带回去;您要没什么话,太子爷可就在宫中等您光临了!”
德琳听到这话便知退路已经被人堵死了——她总不能跟个内侍说什么“抱歉、恕难从命”的话,莫说令下人为难算不上本事,就不顾及这个,她也总不能让过后的传言说尚书小姐骄纵不识大体、竟敢怠慢东宫之请!
既不能出言拒绝,那就只能顺着旁人的意愿,德琳心中憋气,面上却还是虚虚地笑着向陈升道了辛苦,眼风儿过处,墨莲已上前,把装有阿堵物的锦囊掖进了陈升的袖子。那陈升赶紧推让,还是德琳说天儿冷、这是劳烦陈内官请随行之人喝盏热茶的,否则她心中过意不去,那陈升这才连连道谢,袖了锦囊领着随从们告辞出去了。
眼看着陈升他们走了,齐氏才从屏风后转出来,墨莲还在咋舌,“他还真敢拿了咱们的银子!”被德琳瞅了一眼,垂手退到一边儿去了。
齐氏却已经听见她说的了,并未见怪,只接着她的话道,“这就是你们女孩儿家见识浅了!一点儿碎银子当得了什么?没听人说‘阎王好见、小鬼儿难缠’?莫看这些人自个儿没什么出奇,架不住他们是主子身边儿的人,说的话能让主子听见!他们要是一个心眼儿不正在主子跟前儿吹点儿歪风,那保不准就能让看着比他们强的人丢了官职功名!因而可不能小瞧了他们,能周旋着就周旋着,至少带不来祸患!”
墨莲听了笑道,“这不就跟拿糖瓜儿供灶王爷是一个理儿吗?平日里对灶王爷怎么烟熏火呛的也就罢了,到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是一定要好好供一供的,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才行!”
齐氏听了笑道,“虽不大贴切,也勉强说得过了!”
德琳心知齐氏这话是说给她听的——那日从宫中回来后,齐氏细问了在宫中的桩桩件件,末了也未说别的,只是从那一日开始,时不时就着些琐事讲起人情世故来,德琳先还未在意,两三次后觉出她母亲的苦心,自然是打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