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庄景玉总算不再发疯了。只是当他终於变得安静──很难说,同他刚刚那样的激烈疯狂相比,究竟哪一种模样,看起来,更加惹人心疼。
又或许对於黎唯哲来说,无论哪一种,疼的人除了庄景玉,当然还有,他自己。
再看看季晚潇,脖间压力骤消,他总算能够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那时候他的脸色非常惨白,并且异常难看。很明显,那时候他的心情,也应该是极度糟糕。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季晚潇向来立於人上高贵骄傲,除了因为单恋上萧岚而在他面前尝尽苦头,吃瘪无力以外,哪里还遇到过像庄景玉这样,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对他动手动脚……哦不,从刚刚的情况看来,简直就是要将他置於死地的亡命混蛋!?况且就算是他萧岚,哪怕心里面烦自己烦得要死了,顶多也就在表面上意思意思地表现一下而已;若是真想要动自己,就算是他萧岚,也都还得要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所以你说,季晚潇此时此刻的脸色,能不难看麽?他这辈子什麽时候被人逼到过这种地步,落得这麽狼狈过!?连萧岚都没胆子和能力做到的事情,现在,竟然被一个傻啦吧唧的土包子给做到了……无论怎麽想,季晚潇都咽不下这口怒气。
可是当黎唯哲犹如天神下凡那般笔直站立在自己的面前,眉头紧皱,神情冷淡──那一刻季晚潇愕然微愣,随即眼珠一转,霎时,便明白了大概。
那时候现场四周也都已经被肃清扫荡得差不多了,唐汉魏嘉他们四人早已自觉地离开,黎唯哲带来的人则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了绝对听不见双方音量的安全防线以外,尽职尽责地守著。几分锺以後虽然季晚潇的人连人带车想要狂奔冲上来,但是却被季晚潇自己给叫住了。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黎唯哲,又歪头扫了扫庄景玉全身上下,片刻後终於点点头恍然道:&ldo;原来如此。我是说这个土包子怎麽突然间变洋气了那麽多,原来是因为靠上了你了。&rdo;
黎唯哲闻言皱眉,看样子几欲动口解释什麽,然而想了想,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黎唯哲和季晚潇不算很有交集。尽管他们都身处在同一个上层阶级的圈子里。但是很明显,黎唯哲和季晚潇,是不一样的。前者虽然身处其中,但是他生平所最讨厌的,却就是所谓的豪贵名流。这些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表面绅士翩翩内心龌龊下流,为达目的使劲力气不择手段──这种在圈子里,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象征的默认和习惯,恰恰,正是黎唯哲的最烦。然而後者不一样。虽然季晚潇也不见得就是个阴险狡诈的主儿,或者说更多时候其实他也挺&ldo;直&rdo;的,但是那更多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而不是因为,他的本性很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黎唯哲和他所身处的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和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也都互相看不顺眼。因此他和季晚潇,即便有母亲黎晏心这个中间人做桥梁关系,却也依然形同陌路,多年了,愣是没有培养出一丁半点儿的交情来……算了,别说朋友了,其实就连熟人,估计也都称不上是。更何况後来听说季晚潇疯狂迷恋,甚至是放下身段舍弃自尊,死缠烂打上了萧岚──黎唯哲最为反感和看不起的类型,於是他便更加有意无意地,不再与对方碰面了。
因此现在在这种情况之下无巧不成书地遇上,尽管双方都没有表现出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不痛快,但是於两人而言,或多或少,其实都还是有那麽几分,不大自在的尴尬。
除了对庄景玉以外,黎唯哲从来都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再说他也不觉得季晚潇有什麽必要和资格知道,自己对怀中这个人,已经并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ldo;随便玩玩&rdo;而已;而是这一次,他是货真价实地,&ldo;真心喜欢&rdo;。所以,虽然在听见季晚潇那一句,语气暧昧轻佻,口吻中多多少少沾染了几分讽刺不信成分的,&ldo;原来是靠上了你了&rdo;──以後,心底原本飞快闪过了些许想要揍人的不爽感觉的,但是黎唯哲皱皱眉头,
最终,到底还是选择了沈默,没有白费口舌,去跟一个压根儿就无所谓的旁观者,纠正,和解释什麽。
事实上他现在只著急地想要把庄景玉带回酒店里去好好安抚一顿。从刚刚这个家夥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来看,聪明如黎唯哲怎麽还会猜想不到,庄景玉绝对已经是被告知了那个,最没有转圜可能的,惊天噩耗。
是的,最没有,转圜的可能。
比如,如果庄景玉今天没有意外遇上季晚潇,又或者哪怕遇上了,但是季晚潇没有该死地多嘴的话,那麽黎唯哲大可以骗庄景玉说,其实萧岚早就已经痛改前非,现在他和楚回过得很好很好;又或者随便编出另外一个人,说楚回已经找到了他新的幸福,新的爱人,新的人生;他在没有你庄景玉的世界里也同样过得很好,所以你现在就专专心心与我过吧……之类善意的谎言──只要不告诉庄景玉其实楚回已经死了,只要骗庄景玉说其实楚回还仍旧活著,那麽对庄景玉来说,就一切都还有希望,都一切都还是光明,而温暖的。
但是楚回已经死了。
但是季晚潇这个欠揍多嘴的混蛋,就这麽毫无遮拦无所顾忌地,将这个,人力永远无法更改转圜的残忍真相,赤裸裸地告诉了黎唯哲,最想保护,最想珍惜,最不想让他知道,也最不想让他难过的,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