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景玉很清楚自己是真的输不起。他实在是太渺小了,因此他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同萧岚有点联络的高干子弟。
他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他也没有资格说放弃。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从来都是慢性子,又总喜欢泡在图书馆一天都不出来几次的庄景玉,哪里经历过如此快速剧烈的长跑运动,现在早已经是累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了。可是他的双腿似乎是进入了一种条件反射的自动模式,尽管酸痛,但却反而行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根本就停不下来。此刻他的全部世界都只剩下一个尖锐欲裂的声音,凄厉划破他所有的知觉感官:
【你再不快一点,黎唯哲就要走了】
由这一句话所引起的畏惧恐慌,瞬间便将他铺天盖地吞噬淹没。听著耳边呼号而过的苍凉风声,庄景玉甚至都已经恍惚到不太记得,现在他会这麽不要命似地疯狂追寻黎唯哲,到底是为了什麽。
萧岚甚至楚回都暂时退居其次。他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必须要追上黎唯哲。必须。
可是该死的……谁能告诉他这座大厦怎麽会连区区一个底层的写字办公区都设计得这麽庞大复杂啊!如此寸土寸金的d城黄金商业繁华中心,到底是哪个人钱多了没处花,买下这麽大一块地儿来投资房地产啊!
呼──
终於,在第三次往右斜拐过一个急弯儿之後,庄景玉总算是成功看到大约位於十几米开外,那个气派十足,恢弘霸气,无论造型还是气质,都和黎唯哲像了个十足十的……大厦出入口。
真是是什麽样的人,就住在什麽样的地方。
庄景玉细细调节著呼吸,因为剧烈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脸颊,薄汗顺著额头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皱眉按了按左侧小腹隐隐钝痛的地方,没有休息过多时间,便再一次提起沈如灌铅的双腿,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
嗯,应该还是有时间的!庄景玉默默在心里计算著,黎唯哲是从停车场里出来,要把车开到他现在出去的这个门,中间还是有挺长一段距离,需要开上一段时间的。他现在跑出去,运气好的话,应该正好就能拦下黎唯哲……
&ldo;喂喂喂,我说,乡巴佬,你给我站住站住。&rdo;
这道大门是自动感应式的。就在两边缓缓往後退开,庄景玉刚准备抬脚迈出去的时候,从左旁传来的,一道充满了嫌弃鄙夷的刻薄声音,立马阻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庄景玉下意识地收回脚,诧异地扭头往左一看。
&ldo;诶诶,对对对,我说的就是你,你赶快给我停下。&rdo;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模样古板的中年男人。看他身上穿著的,写明有&ldo;恒远&rdo;字样的浅灰色制服,庄景玉猜到他应该是这栋大楼的……嗯,应该算是保安警卫之类的把。
可是……庄景玉低头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心里很纳闷儿:他现在,难道有什麽问题吗?
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满脸看不起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气怀疑而严厉:&ldo;老实交代你是怎麽混进来的?我可不相信别的几个门的保安,会放像你这种形象的人进恒远。&rdo;
他的话庄景玉一听完就彻底愣住了。&ldo;混&rdo;,&ldo;放&rdo;,还有&ldo;这种……形象&rdo;?
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庄景玉。他骤然瞪大眼睛,其中布满了受到侮辱和伤害的斑斑痕迹。
然而中年男人可不像黎唯哲那样对这双眼睛和这种眼神满怀兴趣,毕竟在他所处的阶层里,这样的情景,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次,早已经看到麻木了。
男人不耐烦地朝庄景玉挥挥手,神情间却显得愈加轻视和慎重:&ldo;喂,说话啊!你说我也是在这儿讨口饭吃的,对工作,那总得认真是吧。你说你这样子,啧啧……让我怎麽相信你能正正经经进我们恒远来啊!&rdo;他咂咂嘴,似乎是想到什麽,&ldo;……让我看说啊,你简直连住在五十七楼的那位任太太的贵宾犬都还不如啊。至少人家每天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夺人……呃……咳咳,夺狗的。&rdo;
庄景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样一副狠狠被吓到的惊愕表情,似乎是很难相信在现在这个标榜自由和人权的现代社会里,居然还会有人将&ldo;人&rdo;与&ldo;狗&rdo;,相提并论起来。他以为这种可怕的偏见和歧视,最迟,也应该在民国时代就结束了,没想到……
刚刚才有点恢复正常趋势的平缓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沈重起来。庄景玉双手泛白紧拽著衣角,用力得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触目惊心地凸显了出来。现在的他不止脸颊,甚至就连眼角,也都涌起了一波泫然欲泣的湿润红潮。
&ldo;干嘛?要哭啊?&rdo;中年男人扫了眼面前看起来还是大学生模样的土气青年,抬手扶了扶下滑到鼻梁中断的黑框眼镜,一脸的不为所动。大概是因为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太久,就算最初还保留有那麽一点点公平待人的正义原则,但随著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大,对人心人情的感悟体会也就越来越深。几番耳濡目染,利弊权衡下来,哪怕曾经有过千回百转之柔肠,也早被这个势力冷酷的社会,给生生逼成了金刚铁石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