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告诉了我,苏风华是一个半点情趣也没有的木头。
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住在这偏远的西苑,除了苏风华,便只有苏夕鸾会时常过来看我。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晓有我这么一个人,我却是从未见着过的。例如苏风华那唯一的哥哥苏哲玉,仿佛在映月湖之后此人便消失了。还有苏家老爷子苏如墨,平时倒是听得丫头们议论得多,说老爷子又心情好了出去找哪里的和尚论经去了,又心情不好了一个人关在屋里自言自语了。
另外那个我十分关注的人,在上一次刚回来时打了个照面之外,便也是再没见着过了。
如此,我便有了一种自己是在被苏风华豢养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刚才,沈霁云敲响我的房门之前。
而此刻她正与我对坐着,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打量我的情敌,长得着实小巧玲珑,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与我这粗犷豪迈截然不同。
她来找我,是要让我帮着她做一件事,这件事情好简单,就是从三幅画里的女人当中挑一副看得最顺眼的。
在打开那三幅画的时候我便已经有了结论,这任务实在过于简单。第一幅里的女子样貌是好看,可惜瞧那五大三粗的样子,没有小家碧玉的轻巧,我自是看不过去的;第二幅里的女子小是小巧,样子也精致,只是那身材看着未免稍微有些入不了眼。唯有第三幅画中的女子,身材不错,相貌也姣好,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和我有三分的神似。
&ldo;姑娘认为这位好?&rdo;沈霁云指着第三幅,淡淡地望着我。
我其实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是论真心讲,确实是第三幅要好一些,我不由便点了点头。
她捧起画,一阵莞尔,似乎是要退去。看她那来得轻轻走得也轻轻的样子,我也实在不好为难她。不过……
&ldo;这是选来干什么的?&rdo;我问。
沈霁云淡淡道:&ldo;老夫人打算为相公纳个妾,选了这三名姑娘,妾身拿不定注意,相公便要妾身拿过来给姑娘定夺。&rdo;
这句话犹如被天雷从头劈下,我想我当时的脸已经都扭曲了,只能从凳子上勉强支起身子,弱弱问了句:&ldo;他要纳妾?&rdo;
&ldo;与相公成亲三年,霁云一无所出,纳妾只是迟早之事。&rdo;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痛心,沈霁云本来已经要走的姿态转而变成了打算与我对坐谈心。
&ldo;许多年龄比相公小的公子,都是妻妾成群了,相公还只有霁云一个妻子,并且一无所出。家里倒是没什么,但是外面传得是越来越难听了。&rdo;她小心翼翼抬眼望了望我,似乎是在斟酌话语,&ldo;我自是知道你与相公的关系,但是身份上……所以关于纳妾之事,你也切莫伤心。&rdo;
我听她语气之中确是在为我考虑,一心想要宽慰我,不由一阵好笑。我不过一个外人,却要她堂堂正妻来安慰。霁云啊霁云,你未免也太大方贤良了吧。
我可没有沈霁云那么大度,即便在外人看来,我什么都不是,但是在我心里,三千年前,我便是尧光明媒正娶的妻子了。他转为人世,娶了一个老婆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娶一个,且目的便是直奔着生孩子而去,能叫我淡定么!
我一激动,便坐不住,倏地站了起来。沈霁云抬头看着我有些愠怒的脸,抓住我的手,将启未启的朱唇思量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向我道来:&ldo;我也不瞒你,我嫁入苏家三年……直到现在,我与相公……也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rdo;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眼里有着些许无奈,又有着些许愤懑。然而我木讷了好久,却是对这个女子满心敬佩,若是其他人,三年里都没被自己的相公碰过,那是肯定会找些机会主动亲近的。而她却……如此说来,他们真的如夕鸾所说是因为互相爱慕而在一起的么?
我的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却又看见沈霁云轻轻埋下了头,声音已经有些嘶哑,&ldo;他的心里有一扇门,那里面关着的,才是他毕生所爱吧……&rdo;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既然知道,当初为何又要嫁与他,为何还要如此折磨三年?
&ldo;我打不开那扇门,相信其他女子也打不开。所以……又有什么难过呢?&rdo;她抬眼凝视着我,泪花已经闪烁起来。可以想象,这三年她一定过得十分委屈,却还要在家人面前装作很恩爱的样子。不然,苏夕鸾又为何会一再笃定他二人之间是有爱的呢?又或许,只是我看得不够清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我看不懂。
☆、第35章第九枝棠梨(四)
纳妾?呵,我不由轻笑了一下,此时此刻才开始真正看清现状。我究竟是想做什么?居然会想到和苏风华私奔。他是尧光的转世,他下了幽冥府,过了奈何桥,渡了忘川,冥神司幽除了他前世的记忆,从此以后,他便只是一个凡人,只是苏风华。我的来到,即便是打破了苏风华原有的宁静,却也奈何不了他此身早已注定了的命运。他是大虞的龙吟战将,要为国而战,当然也要娶妻生子。尧光于他,不过只是转世之前的记忆。所以,我究竟是在执着和难过什么呢?
我究竟是忽略和遗忘了什么呢?
那是在我刚从休与的山洞里昏睡了三千年苏醒过来,巫咸就告诉我了的事实‐‐尧光为我挡的那一支,是轮回之箭,他已经陷入了永生的轮回,再也无法登仙,无法回到之前的身份了。
只是在这一刻我才想起来,应该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便难过与痛哭,却是以为只要找到他的转世,也如找到尧光一样。然而事与愿违,他毕竟已经没了那些记忆,他毕竟只是苏风华。
我轻笑,笑的是我的怯懦与逃避。尧光已经消逝了,并且再也无法回来。
我原本,就只应该是来报恩的而已。差点,就要变成夺人所爱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无耻女子。
所以,纳妾就纳妾吧。虽然不知道他这一世的心里究竟为了哪一个女子关上了心门,但是现在,我都应该怀着祝福的心情望着他,只求期望他不要受到伤害。这才是我那三千年的梦境里最应该要为尧光做的吧。
他不是尧光他只是苏风华,他不是尧光他只是苏风华,他不是尧光他只是苏风华。在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个事实之后,我终是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然待我一觉睡醒,外面寒风骤起,不知不觉便入了冬。
苏风华坐在我的榻旁,见我醒了,扶着头的手放了下来,道:&ldo;醒了?快些起来,梅花开了。&rdo;
我有些吃惊,自从上次他顺了老夫人的意纳了妾以后,我便许久没看到过他。而这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传来的一人,却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将我唤醒,催促着要我与他同去赏梅。
性格是古怪了一些,不过赏梅却是极好的。堪折苑里的那几株梅树最是高贵,开得也便最是冷艳。他披着貂皮长袍走在前面,我拿了个暖炉走在后面。他的背影清冷,早已没有曾经与尧光在梅树下相遇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