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曙光初起的时候,五夫人林氏顺产下一个男婴,便昏睡过去了。接生的稳婆、妈妈们看到那男婴,不由都大吃一惊,产房里只是一片愁云惨雾。
原来生下来的这个男婴,全身白到青紫,又有紫癜、淤斑,呼吸缓慢,哭声微弱。
产房的稳婆、妈妈们面面相觑,却无他法,只好给小少爷用清水洗了洗,便包好了蜡烛包,抱出去向范五爷道喜。
这是范朝云的嫡长子,他见了自是狂喜,一时也未注意到稳婆、妈妈们的异样,只顾抱着自己的嫡长子仔细端详,却也发现这孩子皮肤白得出奇。便随口问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白吗?”
稳婆和妈妈们不敢再瞒,便回道:“五爷,小少爷恐有不妥。还请五爷找外面的大夫进来瞧瞧。”
范朝云大吃一惊,忙问道:“有何不妥?”
稳婆便将婴儿的蜡烛包解开了。
范朝云一看,纵然是他以前从未见过新生的幼儿,也知这孩子不妥。只见他身上遍布紫癜、淤斑,有的地方甚至有血渗出。
那稳婆看见有血,也吓了一跳,忙道:“五爷,小少爷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些了。先前并无淤血。”
范朝云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叫了大夫进来。
守在外面的大夫,是妇人病方面的好手,对妇人生产的各种症状,也了如指掌,却是家学渊源,祖传下来的手艺。只对新生儿的病症不熟,只赶紧回道:“五爷,外院的钟大夫是儿科圣手。小的去叫了他过来如何?”
“快去快去”范朝云只连声催促。
那大夫便背上药箱,急步往外院去了。
这边大夫人程氏听说五房生了嫡长子,也觉得欣喜,便带了丫鬟婆子过来道贺。
到了五房华善轩,五夫人的陪房林妈妈见大夫人来了,急忙迎了上来,行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微微颔首道:“五弟妹可好?”
林妈妈却是抹了抹眼泪,道:“我们夫人还好。刚刚睡过去了。”
大夫人见林妈妈不象是欢欣鼓舞的样子,不觉奇怪,便问道:“那四少爷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林妈妈应了,转身去了里屋,将小少爷抱了出来。
范五爷也跟着出来,给大夫人见了礼,叫了声“大嫂”,便也无精打采地在一旁坐下了。
大夫人更觉奇怪,抱过了刚生的小婴儿,低头一看,不由全身一震,连手都抖起来。
旁边的张妈妈便赶紧在下帮着托住了五房的小少爷,只低头看了一眼,竟也大吃一惊。
大夫人哆嗦着,一手横抱婴儿,一手急急忙忙解开了那抱着小婴儿的蜡烛包。便只见婴儿身上那熟悉的紫癜、淤斑,大夫人就有些头晕眼花。
往事纷纭,如潮水一样涌来。
大夫人看着手边的这个小婴儿,就觉得是自己那两个可怜的嫡子,又回转过来,躺在娘亲怀里,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助。只能用他们那单纯澄净的大眼睛看着娘亲,无法言说,无力哭喊。无论他们幼小的身体里,有何样的痛楚,有何样的不甘,都只能默默忍受。他们在人世留下的唯一痕迹,也就是他们闭上眼时,给自己娘亲最后的一个微笑
张妈妈以前一直都说大夫人是看花了眼,不过十几天的孩子,怎会对人笑呢?--只有大夫人一直坚信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娘亲,却又不得不走,才有那样安抚抱歉的笑容
如今,五房这个新生的婴儿,居然有和自己当年两个嫡子一模一样的症状
张妈妈看大夫人失态,便在一旁接过了小婴儿,小心地包上蜡烛包,就送回到了五夫人的陪房林妈妈手里。
林妈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见大夫人满脸是泪,心里感激,道:“大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小少爷是有些不妥,不过五爷已经让人去找钟大夫了,一定会没事的。”
大夫人便拿帕子拭了泪,轻声道:“你们小少爷福大命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也不要太大惊小怪,小心惊扰了小少爷,反是不好。”
林妈妈连连称是。
这边外院的钟大夫跟着一个小厮,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几人进了院子,跟大夫人、范五爷见过礼,便接过了新出生的四少爷,仔细检查去了。
钟大夫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范朝云见状,心里如擂鼓一样,胆怯得连问都不敢问一声,脸色也变得煞白。
大夫人在一旁端坐着,终于恢复了以往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端了茶,慢慢啜饮着,等钟大夫开口。
钟大夫反复检验来去,只不知如何开口。他到范府的时间并不长。还是在范府大房的庶长子有了喘疾之后,范朝晖在外四处寻求有绝活儿的儿医圣手,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药房,将他寻了来。钟大夫的儿医手艺,俱是家传。只先祖不肯催眉折腰事权贵,便大隐隐于市,在京城开了个小小的药房,不过一家人聊以糊口而已。
钟大夫虽也淡泊名利,可随着明启帝登位,这流云朝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就他那小小的药房,每日也要应付数路过来打秋风加盘剥的各方小吏和地皮流氓。很快就差点连自己的最后一点家产都要赔了进去。无奈之下,傲骨不能养妻活儿,也四处打听,想投到权贵勋爵家里去,也好保得一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