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霓不敢在这件事上得罪他,只好走到他跟前,隔着书案,将刚才的请求再说一遍。
祁遇川将文件轻轻摔回桌上,身子往后一仰,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笔一边打量她。他认真思考了一番,将她近期的表现做了个评定,似笑非笑地问:“半小时够吗?”
辛霓脸白了一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情绪点了点头。
次日,祁遇川亲自送辛霓去了医院。
她被禁足的日子,护工把辛庆雄照顾得很好,他看上去整洁、安详,只是比两个月前又枯瘦了几分。辛霓在他床边坐下,静静端详着父亲的脸,看得入了心,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来回摩挲着那里的纹路。
她留意到他的指甲长了,起身从包里找出一把指甲剪。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手,边剪边唤他:“爸爸,醒醒啊,阿霓来看你了。”
她修完一只手,温柔地念叨:“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烤了蛋糕,你最喜欢的栗子味。如果你能吃得到,我该多高兴?”
她眼圈有些泛红,声音却平稳、温柔:“你是不是怕我怪你做错事,所以才一直不愿醒来?其实我跟你一样,都好护短的。”
她绕到病床另一侧蹲下,托起他另一只手,正要下剪时,她冷不防瞥见他中指一侧上写着一行极细极密的字。她的心“咚”地一跳,心湖里起了一片波澜,但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她眼皮微微一掀,眼角余光几不可察地瞄了眼不远处的祁遇川。他抱臂而立,状若深思,似乎并没有发现这边的端倪。
她不动声色地拿锉刀慢慢挫着辛庆雄食指的指甲,确定自己看清了那行字,她将脸贴在他指尖上,一行眼泪适时滚落。她低声啜泣了好一阵,缓缓止住悲痛,自然地从柜上抽出纸巾,将他手上的泪和字迹擦去,然后继续刚才的修剪。
最后,她循例拿出今早买的报纸,心平气和地为他读了几则新闻,又为他念了一篇散文。她注意到祁遇川抬腕看表的动作,知道时间将尽,当下紧攥着病床扶手,贪恋地看着父亲的面孔,像是要将他的容颜镌刻进自己心里一般。临别时分,她再一次抓住他的手,含泪亲吻:“爸,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但请你相信,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的心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祁遇川轻轻摇了摇头,先一步出了门。辛霓恋恋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父亲,从心底同他做了最后的告别。
出了病房门,她快步追了祁遇川一会儿,在离他两米外的地方放缓脚步,默默缀行。快走到电梯口时,她停下脚步,叫住祁遇川:“我去趟洗手间。”
得到首肯,她匆匆走进右手边的洗手间。幽暗的密闭空间,没有窗,只有三个狭窄的隔间。她稳了稳呼吸,朝最里面那个隔间走去。她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一个戴着头套、口罩,穿着医生制服的女人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们迅速地交换衣服。那女人一边帮辛霓整理衣服,一边用对讲机通知外面:“做好准备,她十秒钟后出来。”
说完,她拍了拍辛霓的肩膀:“数到十,从这里出去。”
十秒钟后,辛霓拉开卫生间的大门,稳稳朝门外走去。与此同时,电梯的闸门打开,一群人喧哗着从里头拥出,挤到祁遇川面前。辛霓不慌不忙地从那群人身畔走过。电梯门仍然开着,她没有一丝犹豫,飞快地踏进了门洞。帮她按住电梯的人骤然松手,电梯门合上,缓缓朝一楼降去。
出了电梯,辛霓一路飞奔朝大门口冲去。祁遇川也许已经察觉到不对了,这座医院到处都有他的人,稍微慢一点,她也许就永无逃脱的机会。她惊慌失措地冲到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的门同时打开,她甚至没给自己一秒钟分辨的时间,就直直冲进了车里。
车子驶离的那一霎,她从车窗里看到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这边奔来。
出市区后,辛霓被换上一辆面包车。面包车转悠了几圈,确定没有异状后,直奔向白沙路尽头而去。
一小时后,辛霓在白沙口岸见到了一个穿天蓝夹克的粗粝男人,他自称向坤,是李管家昔年的至交。向坤丢了一件救生衣,并一个袋子给辛霓:“老李让我送你去香港,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他跟我说,让你在那边躲一段时间,等他布局好再接你回来。”
辛霓一脚已踏上快艇,但听到“布局”二字,她收回了脚步。对辛霓而言,世间再没有一个词比“布局”更让她洞心骇耳。以前她对这个词最终极的理解是棋盘上的黑白交锋,但现在,她比谁都清楚这些人所谓的布局是什么。
鼻端的海腥味化为浓浓的血腥气,她头晕目眩地望着脚底翻涌的浊浪,像是看到了不久后的那场厮杀混战。她往后退了一步,对自己说了一声“不”,这条路,她不能往前走。
“快走,水路上也有他们的堂口,再晚就来不及了。”
也就是他一句话的工夫,辛霓心里的主意落了锤:“向叔,你有办法送我去别的地方吗?”
向坤诧然望向她:“你……”
辛霓决然道:“我不能去香港。你送我去别的地方,哪个国家都行。我知道你有办法。”
不待向坤出口拒绝,她一下子将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捋下来:“三克拉,够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