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霓要了杯苏打水,康卓群要了杯蓝山。他们很快注意到正在播放的那首歌,el’un’adit,康卓群很喜欢的一首法文歌。他们交往时,辛霓经常能在他的车上听到。
辛霓有些尴尬,康卓群却很放松,他慵懒地靠向柔软的沙发背。他垂着眼帘,眼神复杂地望着辛霓,食指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叩击着沙发的扶手。
他先开的口,受环境影响,话题很感性:“伯父还好吗?”
短暂的沉默后,辛霓平静地说:“不是很乐观,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但总归有一线希望。”
“当时听到那个消息,我很担心你,我怕你走不出来。但看到你这样,我放心很多。”
辛霓抿紧唇线,没有说话。
“不过,现在的你,和我刚认识的你已经大不一样了。”康卓群的目光有些忧悒,“辛霓,你婚后过得幸福吗?”
辛霓的眼神跳荡了一下,明明是很温情的问话,她却有种被挑衅的感觉——她大概真的不幸福,所以才会这样敏感。
辛霓嗫嚅了一下,倔强地仰起脸一笑说:“我觉得很幸福。”
康卓群摇了摇头,用一种将她完全看透的、介于爱怜和嘲讽之间的那种眼神看她:“他几乎没时间陪你,连纸婚纪念日都不陪你过;在你爸爸病倒,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忙着架空名仑,改朝换代。哪怕是这样,你都甘之如饴,觉得自己很幸福?”
辛霓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她紧紧盯着他,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康卓群无视她的质问,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幸福吗?”
辛霓腾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尖啸:“如果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来意,那么对不起,我失陪了。”
她定了定神,放下一张纸钞,快步走下台阶。
康卓群跟着起身,站在她背后不疾不徐道:“我收到内部消息,祁遇川已经签字同意全面停止投建深圳阳光城。”
辛霓脊背一僵,下一秒,她用更加急促的脚步往外走去。
康卓群提高声音:“你真的不好奇,今年6月17日晚上,你老公在干什么?”
辛霓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了原地。
“你们的纸婚纪念日,你的生日,你老公却在对另一个女人唱生日快乐歌。对,你没想错,那个女人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尹青蕙。”
辛霓缓缓回过头,与此同时,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当她完全面向着他时,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片骇人的青白。片刻后,她涣散的眼神迅速向中间聚拢,化为一道锋锐的薄刃,刺向康卓群。
“你不信?可以理解,因为我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比你还不敢相信。”康卓群慢悠悠地坐回沙发里,从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他不慌不忙地掀开屏幕,将它缓缓地转向辛霓。
她一眼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去,良久,她从腔子里发出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哀呼。她恨自己一眼就看清了,连一点幻想、猜疑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屏幕上的幻灯片每隔几秒切换一次,她的心魂还停在原地,但躯壳先一步走到了桌子前。她更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个完整的场景:夜幕中,他们从同一辆车下来;他们并肩走进华光璀璨的酒店;他在前台开卡,她则在不远处含情脉脉地仰望他……
他们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却诡异地透着一种形之于内,发之于外的默契,那种默契,甚至超越了世间任何一对同吃同睡、同进同出的夫妻。像戏台上演对手戏的生与旦,私底下用十几年乃至一生一世的协作,摸索出的那种可用眼风、呼吸、心念交流的极致默契。
辛霓没有被背叛后的那种绝望、无助、悲痛、激愤,那一霎,她竟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只是生理性地喉咙发紧、头脑抽痛。就像猛然被人按进了水底,还来不及做任何应对,就被生不如死的窒息吞没。
眼前有些模糊,她茫然地看着康卓群,他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天在婚纱店,我听完你和祁遇川的故事,心中有了些疑惑。也许是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圈套,我直觉你被人做了个局。为了解开这个疑惑,我去找了josephchen,雇他帮我跟踪调查祁遇川。joseph调查了半年,都没有查到一点破绽。他告诉我,祁遇川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工作狂,私生活单调乏味,生活轨迹循规蹈矩,简直无懈可击。
“joseph一度准备放弃,但有天,他的搭档韩圭帮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韩圭卧底黑社会很多年,几乎了解所有社团的内部动向和关键人物。有次在ktv,他听见有个醉酒的人嚷嚷‘他现在是出尽风头了,可当初要不是我,他能有机会娶大小姐’。韩圭从语境中判断他说的人是祁遇川。他打听到那个醉汉叫陈佐驹,是和义胜分管油棠溪一带的大哥。来镜海前,他一直在龙环岛附近活动。就是这个人,你应该认识他——”
康卓群退出幻灯片,点开陈佐驹的照片。辛霓对上那人标志性的三角眼,眼前一阵晕眩,这个陈佐驹就是当年的驹哥。
“韩圭从陈佐驹的心腹旧部身上下手,套出些东西。原来祁遇川早年帮陈佐驹玩过一阵股票,很受陈佐驹赏识、倚重。陈佐驹曾卖过祁遇川一个人情——帮祁遇川在你面前演了场苦肉计。也就是说,你跟祁遇川回家后,遇到的黑社会要债戏码,完全是祁遇川事先就设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