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很快聊得入港,辛霓非常识趣地从他们之间撤离,随意从侍者的托盘里拿了杯饮品,朝不远处的衣香鬓影里走去。
宾客多是待嫁的名媛,她们虽然保持着原本的聊天姿态,但余光都齐齐瞥着谈笑风生的康公子、许小姐。有一位不甘示弱,去乐队那边,换下钢琴师,又有人起哄,推了另一位闺秀去展露歌喉。
看来不出青蕙所料,这真是一个相亲会。辛霓搞清了状况,反而从容起来,她一路同那些女孩微笑致意,不着痕迹地躲去一个风景独好的阴凉处。她凭栏眺望,容颜舒展地迎着草木香气观望这座园林。她遥遥见远处的古树下似有人在作画,不禁起了兴致,于是穿过花丛,沿着台阶朝那人走去。
走近了,辛霓才发现那是个年轻的男画师,长身玉立的,侧颜看去很有几分文艺气质。辛霓走到他附近,细细地将画布一打量。他画的正是园游会当天的景致,从他的技法来看,他走的大约是时下流行的“美男画家”路线,脸和交游手段才是声名的主要来源。
辛霓转身正欲离开,那位画家从画布上提起笔:“你看到什么了?”
他没有看她,说话的样子有几分倨傲,辛霓暗暗好笑,偏想去挫一挫他的骄傲:“我看到一个不太高明的弗拉戈纳尔模仿者。”
“噢?”画家直起身子,回头正眼看了看辛霓。
他果然生得英俊,瘦削的脸带着点古典英伦范儿,他的眉目生得很近,眼睛深得有些鬼魅,一本正经看着她的样子,显得很精明严酷——这使他看上去不像个画家,反而像个律师。
“构图太像《圣克劳德游园会》了,我建议你交稿的时候不要落款,容易成为黑历史。”辛霓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诚恳地建议。
他垂下眼帘,忽然一笑,有点老谋深算的狡黠意味:“竟然被看穿了,看来这里的人不全是瞎子。”
听他的意思,他兴许其实是有几把刷子的,只是没把令女士的鉴赏力放在眼里。辛霓觉得他狂妄得有趣,不免也生出野性,她把酒杯递给他,从他手里接过画笔,在一处唰唰地修改起来:“普桑风格的古典风景画,看上去和谐稳重,但其实在细节的处理上是很具有动感的,这样画会好很多……”
画家支着下巴,饶有意趣地看她作画,点了几下头:“你这是在教我画画?”
“上流社会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建议你还是要走点心。”
“哦!”画家恍然大悟,“你这是在教我做人。”
辛霓改完,满意地端详了一阵,放下画笔,从他手里接过酒,眯着眼睛一笑:“嗯,日行一善。”
说完,辛霓越过他,往前走去。那画家跟上前去:“你也是来相亲的?”
辛霓觉得他此举有些轻佻,停下往前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几步,和他拉开点距离:“很明显,我是来游园的。”
画家遥遥地看了眼美女中央的康公子:“那个男人值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这么漂亮,何必当壁花小姐。我告诉你,他喜欢腿漂亮的女孩,你一会儿去换件短裙子,没准能杀出重围。”
“干吗告诉我这个?”
“日行一善咯。”
辛霓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于是真的笑出声来。她转身往回走:“谢谢你,我这就去换条短裙子。”
“喂。”画家又跟上她,“你知道康家庄园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在哪里吗?”
辛霓顿了顿,指了指远处的花海。
画家摇摇头,指着他们头顶:“不对,是那儿。”
辛霓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林木萧萧,看不清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在这里画了一个月,大概比住在这里的人还知道哪儿的风景更好。”画家斜睨着她。
辛霓看了看众星拱月的会场,又看了看神秘的山顶,心中做出了选择。她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从手包里拿出一双极轻薄的软缎面芭蕾鞋,背对着他换上。她舒舒服服地将累了半天的腿伸直,最后起身将换下的细高跟鞋藏在一片山石后。
画家看了半天,笑吟吟地打趣:“你真有备无患啊。”
“现在相信了吧,我是真情实感地来游园的。”辛霓换上布鞋后,用力在平地上踩了几下,“接地气的感觉真好!每次我端着肩膀,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慢悠悠走红毯时,都感觉自己是在过奈何桥。”
画家一笑,随她往山上走去。这一次,他主动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姿态亦很绅士。
“你的画,画得不错,谁教的?”
“周维桢。”
“他从不收弟子的。”他思忖了一下,“你是辛家的小姐。你叫——辛霓?”
“你怎么知道?”辛霓疑惑地看他。
“今天来的每一个女孩子,令女士那里都有一份详细的档案,我呢,不巧刚好也看过,所以知道辛小姐从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念私塾长大。我猜周大师多半是被你爸的人拿枪指着头,才去教你的吧?”
辛霓静默了半晌,半真半假地用那种冷森森的语气说:“你知道得太多了。”
画家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真想不到你还挺有趣的。”
“令女士怎么会让你看那些档案?”
“她说画家的眼力好,让我帮她看看谁的三庭五眼标准,谁是真的美人在骨,谁的面相好——我觉得她可能对画家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