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蕙真正对辛霓敞开心扉,是因为7月里的一场台风。
那场台风来得异常突然,也就一瞬,白昼变成了黑夜。被隔在公交站台上的青蕙准备打电话给尹融,却想起他一早过海去内地进花木去了。
她关掉手机,抬头看天,低垂的乌云压在她头上,闪电伴随着雷声从西天滚滚欺来。路上的车辆失了次序,离弦箭一样往前飙,偶尔有公交路过,也是见死不救地呼啸而过。
狂风起来的时候,站台上滞留的同学陆续被不同的车接走,只余她一个人瑟瑟地面对越压越低的云层和惊心动魄的雷声。
风越来越大,卷着沙砾扑打她的脸,她紧闭着双眼,将头埋进胸前,死死抱住站牌灯箱边的圆柱。
不久,瀑布一般的水龙从天上落下,十几秒工夫,雨水借着风势就将她全身浇了个透。路面上一下子积满了水,浑浊的脏水涌泉似的从下水井里涌出,水位上涨得很快,几乎要漫上站台。青蕙没有直面过这样狂暴的台风,心理防线一点点被瓦解,她哭了起来,她也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悲哀。
就在她哭得无法自已时,几道汽笛声响起,一道强烈的暖光向她投来。她满含眼泪,在疾风骤雨中回头,只见一辆越野车停在她身后几米处。车门洞开,一个男人冒着风雨朝她奔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就被他拖着拽着推进了越野车的副驾。一股热浪伴着古龙水的味道包裹了她,她不喜欢古龙水的味道,不知为何,此刻她却觉得这味道是安全的、妥帖的。
她抖了半天,直到那男人给她递来纸巾,她的魂魄才归了位。她缓缓扭头,朝那人脸上看去。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最多不过二十岁,但因皮肤黧黑,看上去又多了些老气。他的五官谈不上英俊,却有几分独特的味道。
“你是赵彦章?”青蕙很快判断出他的身份。
青蕙未曾见过赵彦章,但她从大屋下人的嘴里听过太多他的事:
十三岁在辛庆雄的赌场里当马仔;十六岁帮辛庆雄挡了一记冷枪,被辛庆雄提拔为贴身保镖;十八岁被辛庆雄认为义子,辅佐掌管辛家在镜海的生意。
赵彦章蹙眉盯着车窗外的雨况,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窗外,风雨越加歇斯底里,青蕙从雨刷偶尔刷出的明晰里看到有广告牌、汽油桶被狂风高高卷起,重重摔下。尽管坐在车里,青蕙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发自内心地道谢:“谢谢你来找我。”
“是大小姐让我来找你的。”赵彦章不敢居功,他说完,强力发动车子掉头,乘风破浪般在积水的路面上疾驰。
青蕙一怔,她难以相信辛霓竟会为她去求赵彦章。辛霓对她说的那些小心事,多由赵彦章而起,辛霓厌恶、忌惮这个男人,因为辛庆雄总是流露出要把她嫁给赵彦章的意思。连青蕙都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单纯的辛霓当了真,拿赵彦章当老鼠、蟑螂那样厌憎。
没想到她竟会为她求他,青蕙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原来欠了别人人情,心是会变沉的。
“把安全带系上。”赵彦章一边开车横冲直撞,一边对青蕙下命令。
青蕙拉过身后的安全带,刚拉到胸口,她的脸忽然红了。市北中学的女生校服仿的日本制式,水手服、短裙加长袜,无奈上衣布料太次,湿透后紧紧贴在她身上,透得像层裹糕点用的江米纸。她看见自己玉色的皮肤和毕现的少女曲线,甚至内衣的清晰轮廓。
赵彦章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后备箱的纸袋里有衣服。”
青蕙狼狈地爬到后座上,趴在后座的靠椅上,探身下去够那个购物袋。校服裙本身就短,她这样够那纸袋,下方便有些失守。
赵彦章从后视镜里影影绰绰晃到了一眼,喉头微微一动,眼神里染上了几分不自在。
青蕙好容易把纸袋拿上来,见里面装着件价格不菲的男式衬衣,她犹豫了一下才将衬衣穿上,不合体的衬衣被她穿得像条睡裙:“谢谢,回头我洗好熨好再还给你。”
赵彦章不答,默默打开空调暖风。
青蕙和他没什么话说,便将自己披散的长发拢向一侧,她双手轻轻拨着长发,优雅得像在弹奏竖琴。等到把头发理顺,她将头发分成两股,灵巧地织起了鱼骨辫。
赵彦章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窥了好几眼,他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奇怪,外面是那样的风雨如晦,这辆车随时有可能倾覆,他们随时有可能粉身碎骨,她却如此安宁恬静地在织一根辫子。
她为什么能如此放心地把生死都交给他?是对他能力极度信任还是无知无畏?
良久,她将辫子织好,栗色的鱼骨花纹被她故意扯得凌乱。她乏乏地靠在车窗上,两条光洁笔直的长腿并排斜放后车椅上,眼睛半睁半闭地发着呆。
赵彦章是见过女人的,但他第一次领略到女人的风情,竟是从这个十五岁的少女身上。他觉得自己很变态,这种自觉让他躁乱不安,他抿紧了唇,眸色幽暗地加足马力。
车子驶达大屋时,台风的势头已经小了一些,赵彦章下车绕到青蕙那边,给她开了车门。
青蕙甫一下车,就看见大门口的辛霓,她身上的白色雨衣被狂风吹了起来,里头像是藏着几只翻飞的鸽子,猎猎而动。她的头发上全是雨水,圆润的脸被雨水濡得发白,她的神情里全是孩子式的无措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