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崔妈也想起什么,跟着说一句:&ldo;原来是她。&rdo;
家秀倒笑了,问:&ldo;什么大人物,怎么你们两个都认识?&rdo;
黄坤道:&ldo;她叫白海伦,是个女明星,是我爸的……&rdo;
话未说完,崔妈已经抢过说:&ldo;什么明星,戏子罢了,以前跟咱们二老爷的,最爱打扮个女学生相,叫咱们二老爷出钱捧她做花国皇后呢。&rdo;
家秀已经明白了,倒饶有兴趣打量起这白海伦来,看她有什么样的魅力可以同自己两个哥哥都各有渊源。只听那白海伦骂道:&ldo;他黄家风什么东西?以前捧着我的时候三天两头地来报到,现在娶了新人了,竟然面都不见我!以为我稀罕哪?不就是几万块钱吗?同你借是瞧得起你,以为我白海伦果真翻不得身吗?我告诉你们,等我改天得了势,第一个就灭了你们黄家!&rdo;
听得黄李氏恼怒起来,大叫:&ldo;你们都是聋子还是瘫子,没听见这疯妇撒泼吗?还不把她给我打出去?!&rdo;
明摆着是敲诈不遂吃醋闹事,而且毕竟是在黄家,黄李氏占着上风,四人便都不打算上前去劝,只躲在花丛后看热闹。
倒是那韩可弟,十分帮着黄李氏的样子,原本十分温柔沉默的一个人,如今嫁了人倒变得爽利起来,一手扶了黄李氏劝道:&ldo;奶奶犯不着同这样的人致气,没的失了身份。&rdo;一手指着白海伦斥道:&ldo;你是什么东西?敢到咱们黄府来撒野!我们奶奶千金之体,是你冒犯得的?&rdo;
家秀不禁暗赞,好个丫头,如此精乖滑头,竟然每一句话都扣在黄李氏心上,难怪大嫂那样巴辣人物,竟会同意大哥娶了她。
黄坤却在一旁蹙眉说:&ldo;不好,这韩可弟煽风点火,这样竖敌,可不是什么好事!&rdo;
果然那边厢白海伦撒泼哭骂:&ldo;我叫你们在我面前逞能,我和黄老爷风流快活的时候,还不知你这小婊子在哪间医院里替人端屎擦尿呢!你在我面前招摇,我不要你们一家子好看我不叫了白海伦!&rdo;自知得不了好处去,一边骂一边回身便走,不忘了经过韩可弟身边时下死劲吐了两口唾沫。可弟只是面容平静,毫不在意。
家秀四人又看了一会儿,也就同回了黄钟屋子,还不住议论:&ldo;没想到这韩可弟同大嫂倒相处得好。&rdo;
黄坤不以为然:&ldo;我总觉得这姓韩的不简单,她会真心待我妈?我看她待我爸都是假的,不知安的什么心呢?我倒要好好提醒我妈,多防着点这个狐狸精。&rdo;
话未说完,黄李氏已经进来了,一脸怒色:&ldo;坤儿,你来,我有话问你。&rdo;
家秀崔妈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唱的是哪一出,难道同他爹生气要找女儿撒气不成?隔了一会儿,黄坤气冲冲回来,收拾东西便要走,说:&ldo;以后都不再来了。妹妹,你忍得住他们,你跟着他们吧,我可是真怕了这一对爹妈。&rdo;
家秀忙拉住:&ldo;好好的,这是怎么说?&rdo;
黄坤站下来,&ldo;呼呼&rdo;喘着气,半晌说:&ldo;姑姑,你看我妈糊不糊涂,我还没等劝她小心那韩可弟,她倒来问着我,说姓韩的告诉她白海伦是我介绍给我爸的,问我是不是这么回事,眼里有没有她这个当妈的。天知道,我的朋友多的是,三天两头来家里耗着,一半个通过我认识了我爸,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白海伦又不是我爸搭的第一个女人,又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生意场上应酬罢了,几百年前的陈芝麻旧谷子,这时候倒同我算起账来了。好像我巴不得她和爸离婚似的……&rdo;说着气得哭起来。
家秀倒愣了,没想到韩可弟果然心思缜密,显然她明知道黄坤会向母亲进言劝她防备自己,索性先下手为强,倒在那儿备了案了。这样看来,那韩可弟果然不简单……
然而,这时候她们所担忧的,还不过是黄钟的病,以及黄李氏与韩可弟的战争,并不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事件、整个社会的改革、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等着她们。
☆、二十四、新天地
日历翻到了8月15日。
无线电里一段《君之代》的日本国歌播过之后,响起裕仁天皇沉痛苍老的声音来:&ldo;兹告尔等忠良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苏、中四国政府,我帝国接受彼等联合宣言各项条件……&rdo;
日本无条件投降了!
嚣张一时、占领了中国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还扬言要占领整个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投降了!
上海人民因为等待得太久,渴望得太切,一时几乎不能相信。人们走上街头游行狂欢,锣鼓喧天里夹着锅碗瓢盆的敲打声,富人们开香槟,穷人们烧棉袄,各个阶层的人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表示着自己的狂喜之情。上海,这个用霓虹灯与歌舞飞扬造就起来的不夜城,今夜不夜,却是因为烟花和爆竹。这不是除夕,却比每一年的新春更令人欣悦,更带给人希望与新生!
比国民军更早接受上海人民欢迎的,是开着b‐29型的美国空军和美国海军陆战部队,他们穿着度身定作的笔挺军装走在上海街头,热情的上海百姓将鲜花和彩屑洒在他们头上、身上,将水果和糕点塞在他们手里、怀里,把他们当上帝那样膜拜,当亲人那样欢迎。
于是这些刚刚发现了上海之美的大兵们立刻爱上了这座城市,爱上了她的善良热情,也爱上了她的华丽轻浮。他们虽然有着强国盟友的身份,有着抗日胜利的伟业,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来自田纳西或者缅因那些边远乡区,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都市。南京路上闪烁陆离的霓虹灯和同样闪烁陆离的上海姑娘让他们目瞪口呆,眼花缭乱,他们不太能分得清上只角与下只角、上海小姐或者咸水妹,只是迫不及待地和他们在上海最早结识的一位姑娘发展一段跨国恋情。
上海的繁荣与混乱盛极一时。
美国文化与中国文化进行了最直接最疯狂的一次对接。可口可乐和骆驼牌香烟迅速走红,戴雷朋太阳眼镜和喝可口可乐成为最新时尚,结婚的游戏忽然空前地流行起来,所有的大酒店都在放着结婚进行曲,而教堂与牧师因为空前紧缺,上海街头不得不推出集体结婚的新玩艺儿,一队队的白纱新娘挽着一队队的燕尾服新郎走在红地毯上居然没有上错花轿嫁错郎,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在这样举世欢腾的日子里,黄府之中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凄凉空寂。
黄钟的婆家‐‐南京毕记本来对这件亲事巴结得很,然而一听到日本投降,心知黄家风脱不了干系,生怕受到牵连,立即致信上海要求解除婚约。那位戴眼镜的准新郎毕少爷更是连聘礼也来不及要回,连夜就赶回南京去了,只留下一封短信,说是在沪期间多承照顾有事回乡不及面谢云云,落款自称世侄,再不提小婿字样。
黄李氏气得发昏,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家里并没有人帮她做主‐‐黄家风和韩可弟一听到风声就走远了,去到哪里,竟连她也不知道。下人也全部解散。偌大的黄府就只剩下她和黄钟两个人,一个已经是明明白白在等死,另一个也风烛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