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小少爷罕见地没有赖床,阮柏宸不知道的是,慕伊诺其实整宿未眠。
洗漱的动作比往常慢,牛奶喝得心不在焉,头一回坐在餐桌旁的表情是呆滞的,阮柏宸把三明治送去他手边,慕伊诺不接,喂到嘴边才勉强愿意咬一口。
“等一下回家,事先跟家人打好招呼了吗?”阮柏宸问。
眼神发空,慕伊诺机械地咀嚼着,迟滞地答道:“不回家,只是去见弟弟。”
洗碗时,阮柏宸兀自猜测,慕伊诺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从对方刚才的言语判断,弟弟好像没和他生活在一起,难不成是父母离异?各育一子?
胡七八想到这里,阮柏宸恍然明白,若是离异家庭,慕伊诺的性格倒也见怪不怪了。
将衣服穿戴整齐,立在玄关换鞋,慕伊诺凝视着一处虚空愣神,右脚往球鞋中捣鼓半天,硬是没塞进去——他忘记解鞋带了。
阮柏宸叹了口气,蹲身帮慕伊诺穿好鞋,把他的拖鞋摆到自己的旁边。站起来拉开门,前脚还没迈过门槛,右手轻轻被人握住,阮柏宸低头去瞧,倒是不意外,慕伊诺果然又“赖”上他了。
两个男人手牵着手,任谁见了都会议论几句,但今天状况特殊,比起外人的目光,阮柏宸还是以“照顾小少爷的心情”为第一原则。领着慕伊诺走下楼,知春街上的各家店铺早已营业,城中村的环境虽然脏乱不堪,但无处不染浓郁的烟火气,放眼望去,满是温馨。
从热闹的街道间穿过,迈到主路上,阮柏宸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同慕伊诺坐进后排。司机师傅开始打表,朝后方问:“二位,去哪儿啊?”
慕伊诺面无表情地靠着车门,姿势慵懒,视线透窗望远,街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他轻声说:“安和陵园。”
阮柏宸僵住面色,车子发动半晌才木讷转头,慕伊诺支着下巴安然静坐,许久仍是毫无反应。
司机走的是外环线,不堵车,一路畅通无阻。视野里高耸的楼宇逐渐替换成低矮的房屋,下了高速,行至荒林尽处,视线跟着左拐的车头一折,安和陵园到了。
交完钱,阮柏宸紧紧地缀在慕伊诺身后,等着他来牵自己的手。可进了园区,慕伊诺好似变了个人,两只手怕冷地缩在袖口下,始终低沉脑袋,孤单的模样寻不见一丝鲜活气,只顾着闷头走路。
大脑一片空白,阮柏宸直至此刻仍不敢乱猜慕伊诺弟弟的真实情况。但当慕伊诺停下脚步,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理石墓碑前时,阮柏宸抬眸注视着上面的名字,心下骤然一沉——“慕伊言之墓”。
胸口阵阵发紧,他难受地加深呼吸,有些无力。
慕伊诺安静地盯着墓碑,眼皮似乎总也抬不起来,两只胳膊垂在身侧,冰凉的风从领口灌入,一寸寸打凉他的皮肤。
如同被摁了暂停键,慕伊诺纹丝不动,不知在思考着什么。阮柏宸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缄默着守在他身旁。
乌鸦停落树梢,太阳缓慢升高,风小了,可慕伊诺还是觉得冷。轻启干裂的嘴唇,用牙齿咬住,久了,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迹,慕伊诺没能尝出疼痛。
半个小时过去,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努力拉扯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慕伊诺上前一步,弯腰蹲下来,伸手抚摸慕伊言的相片,一点点把灰尘抹干净。
做完这件事,慕伊诺终于恢复了几分常态,哑声对阮柏宸说:“我们走吧。”
安慰的话毫无意义,更无用处,阮柏宸揽住慕伊诺肩膀:“稍等一会儿,你再陪陪弟弟,我去去就来。”
奔跑着离开,满头是汗地回来,慕伊诺远远望见阮柏宸手中抱着一束白百合,喘着粗气走到他面前,放进他怀里:“eno,去拿给弟弟吧。”
青灰色的墓碑前点缀着一团柔和的纯白,慕伊诺放软神色,语声平缓道:“弟弟也很喜欢花。”
炙热的掌心覆住慕伊诺后颈,轻轻揉捏两下,阮柏宸微笑说:“那就好。”
不远处,一抹身影正朝着这边靠近,阮柏宸随意抬了下眼,来者是位穿着名贵华服的女人,气质绝佳,她的臂弯中躺着一捧宝珠茉莉。由于戴着墨镜,难以辨清对方的五官,阮柏宸见她忽然慌张地停在原地,反应略显突兀。
慕伊诺清楚来的人是谁,指尖蹭着慕伊言的墓碑,没抬头。
震惊、急促,夏茗敏快步走向慕伊诺,将他侧着的身体板正,匆忙摘下墨镜,不敢相信地唤:“伊诺?”
慕伊诺无动于衷地看她一眼,挣脱束缚自顾自离开,背后的夏茗敏着急地喊道:“伊诺,妈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妈妈?出于礼貌,阮柏宸止住步伐将慕伊诺捞回来,用眼神示意他听话。
“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慕天翰一直在找你,他回国了你知道吗?”夏茗敏生怕慕伊诺又一次跑掉,连忙掏出手机,准备打给慕天翰。
“你如果敢联系他。”慕伊诺转过身,冷冷道,“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打字的手指悬空,夏茗敏神情诧异,停顿片刻,识趣地摁灭屏幕。试探着靠近慕伊诺,扬起的手却迟迟没敢落下,她想摸摸他的脸,也想抱抱他的身子。
“你……”目光扫过阮柏宸,夏茗敏打了个磕巴,问,“你现在住哪里啊?既然没回美国,为什么不来找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