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启又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我这次回京,表面上送的只是一封请安书信,但实际上,萧平旌要在北境发动大战的决心已定,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默契更是早就达成。此战若胜,那位长林二公子的身上,可就远远不只是他父兄的光耀和余荫了。”
“莫非你看过这封书信?”
“我用不着冒险去看。”萧元启淡淡一笑,“怀化将军在北境做什么,难道我会不清楚?”
荀白水眸中仍有狐疑之色,“老夫知道萧平旌掌了长林军令,自然急着想要立威。但先帝丧期不满一年,他真的就敢如你所言,在北境大肆兴兵吗?”
“该说的话我全都说了,信与不信自然由您。只希望将来萧平旌一战功成,声望直追父兄之时,荀大人您不要后悔才好。”萧元启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饮干杯中茶水,起身行了告辞之礼,径直走向房门。他并未刻意放缓脚步,很快就转过了隔间的屏风,心头刚生起忐忑不定之意,荀白水的声音便及时从后方传来:“请小侯爷留步。”
萧元启缓缓停下,回过身来,容色平静。
荀白水的神情显然已凝重了许多,上下打量过他一阵,问道:“你和萧平旌同在甘州共事,当然知道许多内幕。今日既然登门,老夫是不是可以当作你有投诚之意?”
“投诚?”萧元启挑高双眉看着他,突然仰天笑了数声,“大人误会了。我身在宗室,有爵位有职分,如今还有些微军功,和大人一样同为朝廷臣子,这‘投诚’二字从何说起?”
“既然小侯爷如此自傲,那你今夜又为何来此?”
“身为人臣,效忠陛下理所应当,可除了陛下以外,元启并无意为自己再找一个主君。说句不好听的话,愿意把自己放在大人麾下听从号令的人,有什么底气对抗功高盖主的权臣?”
“小侯爷的意思是……你前来向老夫通报消息,仅仅只是不忿于长林父子把持朝政,玩弄兵权?”
萧元启再次笑了几声,语调嘲讽,“荀大人,何必说这些夸大其词的话呢。我从来不认为老王爷把持了朝政,我也不觉得萧平旌算是在玩弄兵权。”
荀白水眉尖一跳,脸色沉了下来,“你既然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又为什么……”
“因为先帝。”萧元启快速的应答令荀白水都不由自主地一怔,“先帝生前那般疼爱这位长林二公子,无论他闯下什么祸事,总是想都不想便会维护他。可如今国孝未除,帝陵未安,他便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功业,想着他长林军的威名。我大梁国丧重礼,先帝生前恩情,在他眼中竟然如同无物……令元启心寒不忿的,其实就是这个。”
面对他最后这番慷慨陈词,荀白水眸中浓厚的疑惑之色反而淡了下来,缓缓回身在室内踱了几步,唇边浮起一抹嘲冷的笑意。
“小侯爷和萧平旌同为武靖帝皇孙,不知你以前……可曾嫉妒过他?”
墙角高烧的烛光斜斜射过,将萧元启的半张面庞推入阴影之中。他面无表情地僵立了许久,终于冷冷地应了一句:“说句实话,荀大人用不着加‘以前’二字。”
荀白水摆了摆手,如同想要舒缓气氛般地笑了起来,示意他重新入座,亲手斟了杯热茶,“小侯爷想听实话,那老夫也就不兜圈子了。坦白讲,你通报的消息老夫十分看重,但话又说回来,你和萧平旌同在甘州共事,我凭什么相信你有效忠陛下的诚意,而不是在替长林王府试探朝臣的底细?”
“荀大人这话当然很有道理。”萧元启以手把玩了一阵茶杯,笑了两声,“那我就先问一句,尽管我大梁忠臣无数,但陛下年少,王府势大,人心必然浮动。长林府一旦动了二心,真正会为了陛下不顾一切的人,只有太后娘娘和荀大人您,对吧?”
荀白水并不明白他这句问话到底是何含义,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几分不安,没有立即回答。
萧元启放下茶杯,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一个半尺来长的木盒,一言不发地放在桌上,推向荀白水。
荀白水神情疑惑地打开了盒盖,内里只有一份白巾手书和一封黄绢卷轴。他先取出手书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是苍白,以至于打开黄绢诏书只匆匆一眼,手指便已开始颤抖,好容易才闭目稳住了自己,问道:“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
“当然是濮阳缨死的那一天。”萧元启淡淡一笑,“金陵城那场疫灾,可谓尸骨如山。我若是对娘娘和大人真有恶意,只需当时就把这两件东西面呈给先帝,想想看结果会是怎样?”
荀白水脸上全无血色,呼吸短促紊乱。
“太后娘娘和荀大人一旦被扳倒了,就算陛下仍然能顺利登基,他此刻握在老王爷的手中,那绝对是半点挣扎余地都没有。”萧元启挑眉看向荀白水,“请问大人,如果我一心在为长林王府效力,当时手里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难道会不交给他们而平白放弃吗?”
荀白水垂下了眼帘,微咬牙根,“既然你声称对娘娘和我心怀好意,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东西……精心留存如此之久?”
萧元启呵呵笑了几声,道:“因为这‘诚心’二字,从嘴里说出来总是轻飘飘的,没点儿实在的东西,谁信呢。”他倾身向前,认真地看向荀白水的眼睛,“大人您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