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章将信纸放下,深深看了他片刻,问道:“这些隐情,你为何不早些呈报?”
萧元启眼圈微红,低下了头,“濮阳缨有上师之尊,深受皇后娘娘宠信。家母却是大罪之身,死无灵位。一封出自她手的遗书,我呈报上去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最后也不过是自找麻烦而已。不怕平章大哥见笑,若不是听说乾天院已经被查封,我今天也不敢来长林府。”
萧平旌在旁插言问道:“濮阳缨替你母亲转交这封信时说了什么?他做这些事总该有他的目的吧?”
萧元启忍住眼底的泪意,深吸一口气,“还能因为什么呢,他不过是知道我们母子一向相依为命,所以希望能像摆布家母那样,激起我的仇怨,继续摆布我罢了。”
萧平章又瞟了一眼手中信笺,问道:“这遗书行文有断,好像少了页数?”
“是。还有两页……谈的都是当年旧事和一些愤懑在心、糊里糊涂的抱怨。虽说子不言母非,但这种黑白不明的话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第二遍,所以当时就烧了……”
萧平章默然片刻,淡淡道:“元启,无论是否有人怂恿摆布,你母亲所做的那些事,终归是她自己做的,并没有可以脱罪之处。”
“元启明白。我今天来见平章大哥,并不是想拿濮阳缨来替母亲开脱,而是另有缘故。”萧元启定了定神,快速道,“濮阳缨试图要控制我,我虽然不敢举报,但对他的举动还是十分留意,所以跟踪过他的徒弟韩彦,也记住了几个多次出入乾天院的人。其中有两个人,此刻就在城内。”
萧平旌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此刻?”
由于从来没有公开在乾天院出入过,渭家兄弟以为不会有人认得他们是濮阳缨的手下,走在京城街头时并不十分警觉,脸上甚至连遮掩的黑巾都没有系一条,根本没有想到在金陵城中,居然还有那么一个人记得他们的面孔。
萧元启曾尾随渭无病去过赤霞镇,事发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场疫灾是谁的手笔,心中不免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真正与这个疯子为伍。金陵封城之后,他不顾阿泰的劝阻,多次出门察看城中的景象,越看越是心惊,好几次竟走进了太医署划定的病区里头,被阿泰哀求着拖了出来。
渭家两兄弟的面孔就是这个时候闯入了他的视线,很是吓了他一跳,立即跟踪在后,确定了这两人的落脚之地,回府后犹豫了几天,还是来到了长林王府。
这是一个机会。萧元启知道自己面前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能抓住一个是一个。但要举报渭家兄弟,就必须要给出一个注意濮阳缨的理由,而在长林世子这样聪明的人面前,编造得再完美的借口,也比不上说一句实话能得采信,所以考虑再三,萧元启最终决定呈交遗书。
事实证明,这看似冒险的一步走得很对,萧平章在片刻思忖后露出了赞许之色,命他带着平旌前去抓捕渭家兄弟。
金陵城的主街大道交叉纵横,每一条都宽阔平直,但也有许多普通民居只以不通车马的小巷相连,巷道宽度仅容两人并肩。渭氏兄弟临时隐身的院子便在这样一处街坊中,根本无须调动大量人手围捕,只要等他们走入巷道前后一堵,自然也就逃脱不出。
渭无病咬牙看着巷口抱剑而立的萧平旌,转身再看看拦在另一头的萧元启,和渭无量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跃身而起,选择了冲向那位莱阳小侯爷。
萧元启当然不打算展现自己的真实实力,只是挡住两人等着萧平旌快速赶到。在二对二的情况下,渭家兄弟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不上十招,萧平旌剑尖一挑,先将渭无量逼到一边,近身而上,擒住了他的手腕,向巷道砖墙上一甩,将他的身体重重摔砸在地上,他就立时瘫软。渭无病惊怒之下,拳风暴涨,跃身猛击向萧元启面门,迫使他连退两步,露出一道空隙,正想疾步冲过,萧平旌的手掌已从后方按上肩头,五指一收,肩骨碎裂之声传来,他惨呼一声前扑倒地,被萧元启一脚踩住不能动弹。
萧平旌又返身抓住渭无量的领口,将他提起抵在墙上,厉声问道:“说!这场瘟疫,濮阳缨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此刻藏在什么地方?”
渭无量四肢软绵绵地垂着,面部因疼痛而扭曲起来,但仍无半分惧色,漠然地盯着萧平旌的眼睛,冷冷道:“你不必费事了,我等身为君上驾前夜凌子,早已不惧生死……”话音未落,嘴角便涌出一道黑血。
萧元启见状吓了一跳,快速将脚下踩着的渭无病翻了过来,只见他的唇角也淌着一道黑血,半睁的眼眸中早已没有生机。
“一旦被擒,立时自尽……这、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萧元启怔怔地松开脚,踉跄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萧平旌没能抓到活口,失望地跺了跺脚,又不能把死尸就这样丢着,只得气呼呼地拖起渭无量的领口,和萧元启一起将两具尸体挪进了这兄弟俩原本隐身的小院中。
“就放在屋里吧,把院门关一下,我去通知刑部派人来收……”萧平旌正说着,语音突然顿住,蹲下身去。
因刚才一路拖行,渭无量短衫上衣破损翻卷,露出肋下半幅文身花绣。萧平旌将他手臂拉起,扯开了衣料细看,文绣中椭圆带尖的叶片和并开的两朵花头,竟与段桐舟尸身上的图样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