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打车去了火车站,检票落座后,两个人终于踏上了去贵省的路。
佟语声的恩人名叫田欢,是毕节一个小乡村里的农村孩子,两年前因为一场事故导致脑死亡,家人商量后,决定将孩子全身上下能用的器官全数捐赠了出去。
想到这里,佟语声忽然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家人——田欢的器官对他来说无意识上天送来的宝藏,但也是因为他的不幸离世,才能换来后续更多人的健康。
对他来说的幸事,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却是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痛。
吴桥一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一路上甚至是抱着一次回国旅游的心态,轻松得不行。
佟语声有时候很真的羡慕这人脑回路简单,不会被别人的情绪干扰,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拿着笔杆子写小说的,吃得就是感性的饭,真要想吴桥一这样油盐不进,自己当真是要饿死了。
他们一路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扯,绿皮火车在轨道上慢悠悠开了三四个小时,他们便一路看着崎岖的山脉变成广阔的平原。
毕节虽然在云贵高原之上,但平均海拔只有1100米,两个人特意做了功课,确定不会出现高原反应,才放心地动了身。
他们比姜红和佟建松早一天来毕节,就是想找个机会好好玩玩,听说这里的自然风光很美。
因为下定了心思先去玩玩,佟语声便放下心理包袱,收拾起和吴桥一一样的旅游心情踏上征程。
他们先去看了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支嘎阿鲁湖,乘着小船在这一片翡翠般的湖上,感受着彝族人心中神圣的净土,接着又去了乌江源百里画廊,看高悬的瀑布一泻千里坠入崖间,听潺潺水声绵延不绝流入心底。
当晚,他们随便找了一家不贵的旅馆入住,第二天,他们便要前往田欢的家中,去见见这救命恩人的家人。
田欢家住在洪水镇的解放村,他们来的季节刚刚好,正巧赶上了油菜花开放的春日。
姜红和佟建松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便在油菜花田边等着,看着大片大片的金黄,在春风的撩拨下,掀起丰收的浪花。
一望无际是在渝市很少能看到的景象,这里没有绵延的山脉遮挡,只有和天一样平整的宽阔葳蕤,整个世界像是被颜料桶随意地泼洒一般,大片大片的色彩混搭拼接,画出一幅随意而明朗的风景画来。
两个人站在天边,吹着带着暖意的春风,情不自禁张开双臂。
“我好想躺到上面去。”佟语声说,“这一片都是软软的床,天上的云是薄薄的被子。”
吴桥一没那么强的通感里,只实事求是地扫起兴来:“其实在田里睡觉一点都不舒服,又硬又脏,还有很多虫子。”
佟语声瞬间收回胳膊,愤愤地在那人脑门子甩了一巴掌:“一会你进门少讲话,我怕人家拿锄头凿你。”
吴桥一不知自己哪里又讲错了,又确实怕被人凿脑袋,就乖乖地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佟语声依旧牵着吴桥一的手,安安静静看着那涌动的金海,他呼吸着乡村自由新鲜的空气,似乎是错觉,他总会隐约看见一个少年迷迷糊糊的身影,在田间奔来跑去。
“joey?”佟语声忽然唤道,“你说田欢,他小时候会在这片田里奔跑吗?”
吴桥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想到了佟语声不让他多吱声,便就默默垂着脑袋,摇头。
“我觉得他一定是很健康的人。”佟语声说,“他的肺在我的身体里呼吸得很好,他的眼睛一定很明亮,他的心跳也肯定会很有力量。”
“他真是个好人。”佟语声说。
吴桥一很不喜欢佟语声在自己面前夸赞别的男生,哪怕是小说里、电视剧中不存在的角色也不行。
但这一回,他却没有任何醋意,只是认真点头说:“嗯,他是个好人。”
佟语声又垫着脚,朝远处看了看,喃喃道:“我总觉得我能看到他在田里跑,他跑得很快,快到我有些看不清楚。”
吴桥一被他这番言论吓了一跳,道:“这是见了鬼。”
于是有换来佟语声一个写满了“不会说话就请闭嘴”的大白眼儿。
“是鬼也是很好的鬼。”但吴桥一又说,“他爸爸妈妈肯定也想看看他,他应该也想家了。”
人们多忌惮鬼怪之类的邪说,遇到坟墓棺材都会避之不及,但何尝有人想过,那些大家讳莫如深的“鬼魂”,却是另一些人心中日夜挂念的温存。
一直等到和父母会合,一家人终于拎着大包小包的慰问品,找到了那藏在田埂后面,破旧狭窄的小屋。
田欢的妈妈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爸爸在家里做木活,一听到来了人,都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去门口迎接。
佟语声走在最前面,认出是照片里的两个人,或许是因为田欢的存在,他只觉得一阵亲切感,忍不住招着手朝两人跑去:“叔叔阿姨!”
田欢妈妈认出来人,还没迎过去,就先掉起眼泪来。
田欢家真的相当简陋,院子前是一片小小的空地,土砖土瓦的房子里只点着落了灰的白炽灯,房内客厅只有一张老旧的桌子,而相通的后院里,散养着几只鸡鸭,正藏在树丛里扑腾着抢着米粒。
田欢的父母看见来人还有些局促,只给他们倒上开水,用不太能听得懂的方言说实在抱歉,招待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