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持续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她不敢出门,父母的指责和亲人朋友看她的目光让她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半步,委屈、不甘、害怕,以及对沈靳的心疼怨恨,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几乎摧毁了她,可是想到她曾偷偷仰慕的男人一蹶不振成那样,完全没了她所爱慕的意气风发,内心深处又升起些陌生的难过和自责,尤其对童童,她维护她的样子加深了这种内疚。她想在走之前再看看这个孩子,陪陪她,让心里那点罪恶感再减轻一点点,她不敢再去她家,只能趁她上学时过来,没想到会撞见那样的一幕,童童瘪着嘴红着眼眶告诉沈靳她想要妈妈的样子不断在脑中回转,林雨心里复杂得难受,尤其她刚出现在教室门口,小丫头脆生生一声“阿姨”后欢快飞跑向她的身影,让她心情越发复杂,勉强冲她挤出笑,蹲下身,接住她飞奔过来的小身影。这一幕刚好落入夏言眼中。她昨晚深夜刚转机回到家,一大早就忍不住过来看童童,没想到会撞见童童和林雨开心玩闹的画面。纪沉也看到了,他开车送她过来的,两人还在车里。他担心看向夏言。夏言脸上怔忪得厉害,看着不远处开心玩闹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了句:“原来真的是做了个一厢情愿的梦呢。”她说完时扭过头冲纪沉笑笑:“你知道我梦到什么吗?姜琴为她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了,她觉得她对不起我。沈靳像变了个人,会说甜言蜜语,会开玩笑,会哄人,对我特别好,我也不怕他了,我们每天像有说不完的话,什么话题都能聊……”嗓音一下有些哽,她偏开了头,吸了吸鼻子才笑着继续道:“我想要什么,梦里就给我什么样,完全按照我的意愿定制的一样。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说完时又摇头笑笑:“可是……”有些说不下去,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其实回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做好接受的准备了,可是当真的确定是假的时候,她发现她并没有真的准备好。“其实我……”“其实我真的无所谓姜琴和不和我道歉,也无所谓林雨怎么样,根本问题根本不在她们身上。可是……”“可是那样的沈靳为什么也是假的?”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完,夏言想笑的,但眼睛酸得厉害,她努力想将眼眶里的水雾眨掉,越眨越多,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纪沉抽了张纸巾递给她。他不知道她梦里的沈靳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两个多月来她一直执着于要回来见一件沈靳,出院当天就急着飞回来,生怕他等急了似的,可是执着的结果……他瞥了眼不远处笑闹的两人,不语。夏言也正看向那边,神色木然得厉害。纪沉扭头问她:“还过去吗?”夏言瞥了眼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轻轻摇头:“晚点我再过来接她吧,现在这样怕吓到她。”纪沉点点头,问她:“还去公司找沈靳吗?”夏言迟疑了下,而后点点头。纪沉启动了引擎,引擎声让不远处的林雨本能抬了下头,交错而过的车影里,她看到了车里的夏言,怔住,而后又像突然醒悟般,很快放下童童,朝车子跑了过来,想去确认,但车子已远离。————沈靳回公司路上顺道去了趟医院,想去找医生再开些安眠药。最近几个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身体有些吃不消。车子靠近医院时他又本能有些抗拒,夏言生前治病的医院,人越靠近,夏言离开那日的记忆就越是鲜明,刺得心胃一阵阵痉挛着疼。他将车停在了路上,手撑着额,闭目吐气,不敢向前。“滴滴答答”的雨滴声砸下,本就阴沉的天空像被人撕开了道缝。沈靳抬眼朝不远处的门诊大楼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依稀有着当初他陪夏言看病取药的影子。以往她生病大多他陪她过来,他去取药,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角落里等他。如今他重新回到这里,门口依旧人来人往,那个角落却已经空了下来。目光偏开,沈靳终是没办法靠近那家医院,又将车头调转了方向,往公司而回,路上经过小公园,就在公司楼下不远。有一阵夏言要定期去医院检查和取药,他不放心,坚持要陪她去,她为了不影响他工作,经常到了这边小公园才给他打电话,然后就在门口的八角亭里等他。这么多年来,沈靳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一走出办公大楼,转个弯,就远远看到她站在亭子里,仰头看房檐碑文的样子。他从没留意过碑上刻的是什么。车子从那座八角亭门前的石板上碾过时,踩在油门上的脚微顿,沈靳改踩下了刹车,将车子停在了一边,人在车里,手握着方向盘,盯着那处已有些年代的亭子看了好一会儿,推门撑伞下了车。周围没什么人,年代久远的亭子独立在清风细雨中,静谧而幽深。沈靳撑着伞站在亭外,仰头看着房檐下的碑文,想象着夏言每次站在这里时的心情,纷乱的心境竟奇异地慢慢变得平和。沈靳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静谧。沈靳接起,沈遇的电话。“老二,”沈遇轻叫了他一声,有片刻迟缓,“我要和你坦白一个事。”沈靳轻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欲言又止了?”电话那头的沈遇似是也轻笑了声,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婚礼那天,你想拿乔时手机,其实当时她确实收到了一条短信,夏言发过来的。”沈靳嘴角的弧度僵住,手机差点失手从掌中滑落。“你……说什么?”声线不稳。“乔时收到了夏言的短信……”沈遇一句话概括,没说完,沈靳已掐断了手机,转身就要走,脚步却硬生生刹住,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正撑伞走来的女孩,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夏言。她也刚好抬头,似是怔了下,而后冲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伞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沈靳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眼里只剩下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浅笑。这就是夏言,活生生的夏言,他的夏言。好久不见。他突然红了眼眶。夏言撑伞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时,沈靳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而后抬起,轻颤着伸向她,指尖落在她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眼眶红得更厉害。“好久……不见。”他颤着嗓子哑声开口,看着她,目光流连不去。夏言不知怎么的,鼻子一下也酸得厉害。她微微侧仰起头,把眼睛里的水雾逼回去,然后冲他微微一笑,像过去几年一样,微笑问他:“最近还好吗?”沈靳微微摇头,嗓音暗哑:“不好。”夏言:“……”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年不见,似乎还是像以前那样克制有礼。她和他之间横着个半年,横着半年前重症监护室里他强行闯入时眼神相撞的一瞬,横着那五年里的平淡如水,也横着梦中半年的嬉笑怒骂,尽管回来时不停地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林雨与童童笑闹的一幕,以及猝不及防的相见还是让心理防线变得脆不可击,想认不敢认,想靠近不敢靠近,记忆里的他与梦中的他在他脸上反复交织,眼眶一圈圈地泛红,脑中回转着的是一路过来时,纪沉在她耳边耳提面命的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理论,梦是对潜意识欲望的满足,她将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寄托于梦境,这很正常,没必要为此难为情或者难过,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别一味地沉浸在梦中不可自拔。凤凰涅槃后还重生了,她死过一回的人,没必要再这么折腾自己,这个世界除了沈靳,还有许多东西值得她去追寻,她的人生才真正意义地刚刚开始,没必要再栽到同一个坑里。话里话外都在劝她别一味陷在自我臆想的美梦里了,沈靳还是那个沈靳,但夏言不能再是那个夏言了。“我……听晓晓说,”她哑声开口,“说你说只有我才有权利把童童带走,除了我亲自回来,谁也不能把她带走。”她抬头冲他笑了下:“现在我回来了,我能把她带走了吗?”沈靳流连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倏地看她。夏言勉强牵唇微笑:“沈靳,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只是……可能我们真的没有那么适合彼此,我想……我们就这么结束吧。”沈靳因用力咬合的后牙槽在脸上微微地凸起,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她:“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而后在她微低下的伞里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停着的车,以及车里的纪沉。纪沉也正平静看这边,两人目光有短暂交汇,沈靳移向了别处,问她:“是纪沉把你藏起来的,对吗?”“也不是,他当时确实没把握还能救我,只能孤注一掷尝试根治手术,因此和原来联系过的美国那边的医生联系上了,把我送到了那边。”“什么时候……”沈靳看向她,嗓音哽了一下,“什么时候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