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昭然若揭,宋凌却不敢上前。
那和尚却缓缓转过身来。
没有任何故作神秘的掩饰,也没有任何欲言又止的铺垫。
他含着笑,坦坦荡荡,就好像二十二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般。
宋凌听见他开口。
他说:“安之,我是你父亲。”
二十二年前,承平公主伤重垂危之时,有一队和尚寻到军营之中,为首的那人在陪承平公主说了几句话之后,对守在帐篷外只有五岁的宋凌温和一笑,说:“小宋凌,我是你父亲。”
他只停留了半日,陪宋凌在承平的病榻前读完了一卷书,看宋凌拿着木制的枪笨拙地耍了一套枪法,最后留下了“安之”二字,便再无踪迹。
宋凌这半生,只在五岁那年短暂地拥有过半日父亲,但无妄却在短短半日内,教会了他豁达生死,教会了他立身持正,教会了他何为家国担当,也教会了他何为不渝至情。
一个父亲所能教给儿子的一切,无妄用了半天,和少林寺山下的满山石碑,全部教给了宋凌。
纵使他五岁之后便没有了父母的陪伴,但他却也从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少了什么。
父母亲的遗泽护佑着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公主和和尚的私生子,也没人敢轻视于他,他坦坦荡荡,从出生便活在阳光之下,他的眼里,是这世间任何阴霾都侵蚀不了的净土。
年轻时候的无妄和尚生了一副清俊温润的好相貌,大约是出家人的缘故,一身气质干净如深山云雪,孤崖青松,可他偏偏又生了一副救世主的心肠,嫉恶如仇,性烈如火,曾经一人一棍挑翻了整个水匪老巢,也因此才与前去剿匪的承平相识。
宋凌其实记不太清当年的无妄和尚长什么样子了,只是那些年关叔老取笑他,说他一双丹凤眼跟他爹似得,招摇得很,最勾女孩子喜欢。
眼前的老人不复年轻,甚至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苍老,肌肉松弛,皮肤黯淡,眉毛和短髯都泛了白,浑身枯瘦得好似只剩下一具骨架,裹在宽大的袈裟里摇摇欲坠。
唯有一双眼睛,与宋凌极为神似,依旧清润透彻,不染尘埃。
但与宋凌不同,这双同样坦荡清澈的眼睛里,有着宋凌所没有的长久枯寂。
宋凌的目光挪到他的下半身,膝盖往下,空空荡荡。
无妄笑道:“当年,我带着八十一武僧,奇袭了辽人的一支军队,从他们的将领手上夺下了你娘这杆枪,然后用它斩首七十有二。”
宋凌心里涌起无尽的涩意,他低下头,缓缓跪在无妄面前,眼泪不可遏止地流出来。
不是伤心,更不是别的什么。
只是好像一瞬间,回到了风雨飘摇的二十二年前。
他重新感知到五岁那年所感知到的情绪。
死生无常,天地广阔,家国飘摇。
只是他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做不了的五岁孩童,如今的他,早已循着父母的足迹,将来犯之敌驱逐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