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别扭地转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他只要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能轻易撩拨心绪,这个人,大概就是上天派来降服她的。对她来说,陆中泽就是这个人。
要命的是,她总是不知道,陆中泽说出的话,是出于技巧,还是出于本心。
陆中泽伸手握住安溪的一只手,硬拉到自己唇边,像骑士一样轻吻了她的手背:“让我先去听听沟通会的结果,那对我很重要,你想知道的疑问,也都会在那里。”
他拉着安溪的手走向狭窄的楼梯,安溪却在那个明暗交界的位置,轻轻挣开了,跟他一前一后走回去。
许欣妍已经站在有麦克风的位置,准备以鉴证律师的身份,公布南家轩的遗嘱内容,会场之内相机频频闪动。
陆中泽侧过来在安溪耳边说:“我和Jason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如果某一天,我或者他,重病或者昏迷,到了不能行动自由的地步,身边还没有相伴一生的爱人,那就授权对方,做替自己决定一切的那个人。”
遗嘱公证,一定会在立遗嘱人意识清醒的时候进行,陆中泽想要知道遗嘱的内容,其实是想要知道,在南家轩生命的最后时刻,有没有原谅他和陆中秋,带给他的痛苦。
许欣妍从密码柜里取出封存的文件,开始逐项宣读,跟南爸爸公布的情形出入不大,他的确要求把股份在未来的分红收益,用于在维斯利学院设立华裔学生奖学金。
正式的内容一开始,陆中泽就再没说话了,安溪悄悄转头看他,只看得见他一动不动的侧脸,目光紧紧地盯着许欣妍手里薄薄的几页纸。他很紧张,这还是安溪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紧张。
许欣妍已经读到最后一页:“……授权第三人,在南家轩先生陷入昏迷期间,决定是否终止生命维系手段。授权对象,南家辰先生。”
听见那个名字,陆中泽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Jason还是不原谅他,到死都不原谅。
许欣妍合上文件,翻到背面:“还有,从陆中泽先生知晓遗嘱内容之日起,授权陆先生代为管理用于发放奖学金的股利,直至永久。”
陆中泽绷紧了的身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追问了许多年的答案,现在终于可以知道了。难怪南家辰一直阻挠他看到遗嘱的内容,Jason的意思,已经完完全全包括在这句话里,如果陆中泽会问,就证明他没有轻易忘记,那么就可以原谅他。
安溪从侧面,看见他的眼角微微发红。
宣读的内容都已经结束了,遗嘱文件仍然要封存起来,陆中泽绕到候场区域,南家辰还在那里,不做声地看着许欣妍整理文件。
陆中泽走过去,拍他的肩膀问:“是哪一天?”
南家辰当然明白,他问的是Jason在哪一天拔掉了氧气管:“留下遗嘱的一个星期之后,当时爸爸不肯,他说再多的钱他都供得起,我瞒着他直接在医院办了手续。因为这个,他到现在还是不大理我。”南家辰抬头:“怎么,还要为了这个再揍我一顿?”
陆中泽摇头:“你是对的,Jason最不愿意的事,就是麻烦别人。”
一个人的荒唐举动,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硬生生改变了这么多人的人生轨迹。生活不会像戏剧一样,善与恶都有一锤定音。陆中秋拿着南爸爸的推荐信读了常青藤名校,后来又有过几次婚姻,最终成了掌管一家传媒集团的女强人。
而陆中泽,他曾经休学两年,接受心理治疗,然后彻底退学,放弃了继续攻读计算机学位,重新申请了公共关系方面的学位。讽刺的是,人文类学科几乎拿不到奖学金,他还是靠着陆中秋的经济资助,才能在这一领域最好的学府,修完MPA学位。
许欣妍理好文件,经过陆中泽身边时停下来:“我已经定了回美国的机票,Vincent,你真的不要回去么,你知道Nancy姐那边……”
他当然知道,陆中秋表面风光背后,是明星丈夫酗酒无度又不懂经营,勉强维持婚姻,还要周旋在生意伙伴之间,那些都是精明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陆中泽原本对许欣妍的纠缠和要挟,极为不满,可是尘埃落定,他也不愿再多说刻薄的话了:“我不想回去了,欣妍,我想我们应该不大会再见面了,对么?”
他说得很委婉,希望许欣妍可以结束对他的痴缠,以她的身份和外貌,在拉斯维加斯,也称得上名媛,只要她愿意,大把的男人愿意拜倒在她裙下。
眼中一热,许欣妍忽然有点想哭:“为什么呢,她哪里强过我?”
陆中泽不置可否地笑笑:“不是所有事都有为什么的,哪里强,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想我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仔细研究一下。”
沟通会后,南爸爸那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大涨,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安溪到机场的时候,就知道陆中泽一直在跟着她,路那么多,地方那么大,他就偏偏哪也不走,只在她身后几步远。可是他既没说话,又没挡她的路,安溪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