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着,他在宫里头拍着胸脯说家去即刻就给糖墩儿改名儿,可惜两宫太娘娘都不言声,他当时就觉得情势不妙了,
老国公愁眉苦脸地看她,“太娘娘说了,陛下如今正在关外打仗,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现下糖墩儿不仅要改个名儿,还得……”
老国公话音还没落下,薛氏就炸了,“改个什么名儿?黎糖墩儿?黎勺把儿?黎她爷爷是个老王八?”
老公爷被自家夫人欺负了一辈子,面上无所谓地呵呵冷笑,可腿去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改名若能解决的话,何至于让他在窗子边上喝风饮露的愁了一晚上。
依着两宫太娘娘的意思,糖墩儿不光得改名儿,还得远远儿地避开,司星台为六姑娘指了一条道,那河南老君山乃是道家仙山,陛下从前便在那仙山修习过几日,六姑娘此番也往那仙山修习些时日,回来时河清海晏的,权当是为江山社稷做贡献了。
饶是老国公这般虽外表胖胖,心思却缜密之人,都忍不住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怪道人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这回可算是看明白了。
从前和你好的时候,一口一个妹婿叫着,说什么通家之好,又说什么糖墩儿生的玉雪可爱,前途不可限量,闹的宫里宫外都传说,国公府的六姑娘及笄了之后就要迎进宫做皇后去,可才不过几年,这老姐姐就翻脸不认人,要将自家宝贝孙女儿送进深山老林里喂老虎去了。
他安国公府孙辈虽有七个,可这六姑娘糖墩儿下头是一个弟弟,算是顶顶小的小姑娘,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人人都宠糖墩儿,这一朝送入老君山学道,怕是能叫家里人给心疼死。
许是瞧着国公爷脸色不对,也怕这肱骨之臣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太皇太后便又许给国公爷,六姑娘这一遭入仙山,权当是为国出家,待学成归来,这便请进宫里封做国师。
自家千宠万爱的小孙儿,怎可乐意去宫里头做国师?国公爷气鼓鼓的,忍了又忍,到底是忍不住,接了旨挂着一张脸回了家。
薛氏气的直薅头发,“他奶奶个腿儿!”
老公爷叹了一口气,也觉得十分的无奈。
“他奶奶的腿,就是你亲姐姐的腿……”
到底是谁的腿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姑娘出行这一天,帝京顶顶有名的点心铺子良美记,一天只蒸二十笼的“单笼金乳酥”、“轻高面”、“翠玉豆糕”等等限购糕点,天光初亮时分就全部售罄了,有王公贵族家的小厮就来打听,良美记的伙计明面上三缄其口,私底下却将话悄悄传了出去。
“列位到缎子街有名的点心肆铺打听打听去,但凡要是能买到一盒子奶皮卷、一粒糖霜球、一角子龙须酥,咱们良美记就把牌子给摘下来。”
“列位想一想,缎子街甜点扛把子是谁?如今这一位奉旨出家学道去了,临行前还不得把爱吃的多囤点儿?”
事关帝京顶级名门的千金小姐,围观者们急着回府里头报信儿,这便都认命地一挥手,“罢了罢了,横竖也就忍这一回了,往后我家姑娘再也不用同那一位生闷气了。”
国公府六姑娘启程往老君山的时辰天光正好,肃杀的西北风却正在杀胡口的关隘里横冲直撞。
两侧峻岭陡崖笔直而立,隐约可见那真龙大旗在风云中摆动,恍若一条吞吐着云烟,气势雄奇的黑龙。
大梁同北胡的仗打了三天四夜,终究是将北胡赶出了北地。
西北风肃杀,风云涌动,像是要落雨的样子——可天际线上却升起了一斗星子,冷冽错落的寒光遍洒,照下一个身量颀秀的青年。
他站在陡崖上,向着北胡逃窜的方向远目,西北风卷动了他鬓边的发丝,只看得到冷而精致的侧脸,和星光下通透的肌骨。
这会儿建威将军黎贞吉正领着先头兵追击穷寇,算着时辰,该回还了。
青年眼眉轻蹙,神思不过一动,便有戎装传令兵小跑而上陡崖,跪地昂声奏报。
“报!大将军追至摩天岭时,因追击不明人士而误入了北胡的埋伏圈,失陷六人小队,大将军也伤了右臂,昭毅将军拼死护卫,目下正在回还的路上。”
青年倏的回转身,令人看清楚了他的面貌。
星子藏在他的眼眸,不过冷冷一眼,便使人心生凉意。
传令兵的头低的更厉害了,“回陛下,那小人乃是帝京小厮,说是来北地送信,实在英勇,竟一路过了关,闯进了摩天岭……大将军这会儿还昏着,昭毅将军不敢擅专,将这信件先送了回来。”
这一切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青年忍不住蹙眉,沉吟一时,示意传令兵念信。
传令兵并不敢打开此信,此时听了令,忙展开了手中的信纸,只是还未张口,已然眼眉胡乱地拧在了一起,不敢出声了。
青年纳罕,再度看了传令兵一眼。
传令兵再不敢噤声,照着信件上的内容,一句一句地念了出来。
“爹!爹!爹!”
这三声爹,直叫到了青年的脸上,一瞬将他沉静的神情击溃,露出些惊愕来,他甚至有些慌乱,仰头看了看天,试图冷静下来。
“皇帝同女儿碰瓷,非要送女儿去老君山出家,女儿不想剃头、不想吃白菜萝卜。祖母同祖父打了一架,娘亲也气病了,可圣意不可违,只求爹爹同皇帝哥哥打仗的时候,说点儿好话、贿赂些金银财宝,好将女儿从老君山换回来。急!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