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用干燥的舌头舔着同样干燥的嘴唇,口服心不服地咕哝着,终于听完了训斥,可以离开了。
不过心理的创伤,他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慢慢抚平。
第四章计算师
做了两年时空技师之后,哈伦才第一次回到482世纪。自从被忒塞尔带走之后,一别两年,他已经认不出那个地方了。
那里一切如旧,是他变了。
两年的技师生涯意味着发生了很多事。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心理状态稳定多了。他不用再随着一次次新的观测项目进入不同历史时期,学习新的语言,习惯新的衣着样式,试着理解当地人千姿百态的生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身上一些原有的东西在萎缩消亡。比如永恒时空内其他所有时空专家之间牢固的同胞之谊,现在他几乎忘光了。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已经培养出时空技师应有的权威感。几百万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心,如果他必须因此孤独前行,那他也有资格以孤独为傲。
所以他走进482世纪的入口,冷冷地注视着坐在入口办公桌后面的通讯员,言简意赅地说:&ldo;安德鲁&iddot;哈伦,时空技师,482世纪临时指派任务,向计算师芬吉报到。&rdo;他完全无视对面中间的男人投来飞速的一瞥。
这就是所谓的&ldo;对技师的一瞥&rdo;,一种下意识的斜眼一瞥,先瞄一眼技师的玫红色肩章,然后再刻意地扭过头,再也不看第二眼。
哈伦也看着对方的肩章。那不是计算师的黄色,不是生命规划师的绿色,也不是社会学家的蓝色或者观测师的白色。它不是任何一种时空专家工种的纯色肩章,而是白底上缀着一条蓝杠。这个人只是个通讯员,后勤组里的二级工种,还不到专家的级别。
这种层次的人也会&ldo;对技师的一瞥&rdo;。
哈伦略感悲伤地问:&ldo;好了吗?&rdo;
通讯员马上回答:&ldo;我正在呼叫计算师芬吉,长官。&rdo;
在哈伦的记忆中,482世纪是个厚重坚固的年代,不过现在看起来有些污浊。
哈伦已经习惯了575世纪一尘不染的玻璃和瓷器,习惯了那个时代的洁癖风格。他习惯了面对一个洁白明净的世界,习惯了点缀其中的柔和淡彩线条。
482世纪的一切仿佛都抹着厚重的膏泥,到处呈现出斑斑点点的色泽,街区里到处可见涂料刷抹的金属物件,一切都让人生厌。
芬吉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好像缩小了一圈。两年前,在观测师哈伦的眼里,芬吉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心怀不轨而强势逼人。
现在,从时空技师崇高与独特的地位来看,对面这人就显得可怜而落魄。哈伦看着他展开箔片,迅速翻阅一阵,然后赶紧抬起头来,露出一副&ldo;不敢让客人等太久&rdo;的表情。
芬吉来自于以能量为基础的600世纪。这是忒塞尔告诉他的,还说这可以解释很多事。芬吉那种会突然爆发的坏脾气就很容易理解:一个从前习惯了稳定力场环境的胖子,感觉周围全是易碎品,当然会不高兴。芬吉总是踮着脚尖走路(哈伦清楚地记得芬吉那种蹑手蹑脚的猫步;那时候他经常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抬起头,突然发现芬吉站在对面盯着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完全没听见),那也不是要潜入或者窥探哪里,而是出于担忧‐‐要么是情不自禁,要么就是下意识的,芬吉总是担心脚下的地板会撑不住自己的体重,突然碎裂。[4]
哈伦居高临下地想: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适合这个分区的工作。唯一能挽救他的,只有调动。
芬吉说:&ldo;你好啊,时空技师哈伦。&rdo;
&ldo;你好,计算师。&rdo;哈伦说。
芬吉说:&ldo;在您走后这两年里……&rdo;
&ldo;两个物理年。&rdo;哈伦说。
芬吉惊讶地抬头,&ldo;当然,两个物理年。&rdo;
在永恒时空中,并没有像外部宇宙里那种一般概念上的时间流逝,不过其中的人们依旧会变老。就算很多物理现象并不会出现,但他们依然无法阻止身体的变化。从身体的物理状态上来说,一年过去了,不管身处永恒时空还是一般时空,你都老了一岁。
不过即使是最死板的永恒之人也不会时时记得这些分别。人们都习惯了张口就说&ldo;明天见&rdo;,或者&ldo;我昨天想你了&rdo;,又或者&ldo;下周我来找你&rdo;,就好像这里真的有&ldo;明天&rdo;&ldo;昨天&rdo;以及&ldo;下周&rdo;,而不是着眼于人们的物理时钟而言。为了照顾人类的本能习惯,永恒时空内人们的生活安排,也被硬性规定成二十四小时制,有着严谨的白天黑夜,以及昨天明天的概念。
芬吉说:&ldo;在您离开的两个物理年里,一场危机在482世纪逐渐显露。非常特别,又非常微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我们现在需要精确的现实观测,精度超出从前所有要求。&rdo;
&ldo;所以你希望我来做这次观测任务?&rdo;
&ldo;是的。我知道,请求一名时空技师做低级的观测任务,是浪费他的天赋,不过您上次执行的观测任务非常完美,清晰准确,富有洞察力。我们需要您再做一次。现在我给您简单介绍几个细节……&rdo;
这些细节到底是什么,看来今天哈伦是搞不清了。芬吉刚开口,门就开了,哈伦再也没听进去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