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方眉头皱了起来,今早老娘告诉他这件事时,他只觉得棘手。樱樱是什么身份?他能让这个女孩儿进陆家来,能给她最好的照顾,但万不能让她做儿媳妇、未来的陆家主母。
若是许给大郎,若是两个孩子当真两情相悦,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想到樱樱会是江家的女儿,他只觉得更棘手了!
在原地转了好半天,他远远瞧着妙仪居的方向,知道她们主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还说娶人家,媳妇都要被你气跑了!”
他知道父亲这是同意了。
“多谢父亲成全!”
陆云渡顾不得被踢得生疼的肩胛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着妙仪居的方向飞快跑去。
月色暗淡,昏黄油灯发出微弱光芒,燃久了的灯芯偶尔爆出灯花,发出极轻的毕毕剥剥声。
侍女们知道表姑娘——不,往后就得叫“姑娘”了——明早就要搬出府上,一个个都不敢吭声,只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
樱樱独自一人坐在内间,指尖轻抚着罐身上摔出来的两道裂痕。
“许瑛,摔疼你了吧?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骂我吧,我绝不会还口的。”她眉眼弯了弯,烛光为她光洁的侧脸镀了一层淡黄的轻纱。
“我也是个官家小姐呢,往后不会再叫你瞧不起我了,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我不想回江家……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生下我之后吃冷水死掉的,那时候她没有办法,等不到他来娶她,只好自尽了。”
话里的“他”,自然是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江嘉应。
当年江嘉应巡游江南,偶遇一位渔女,惊为天人,两人缠绵悱恻一夜,他承诺待巡游完江南后,便将她娶回金陵。
然而他刚走,当地就发了大洪水,身为巡抚的他自然要全力赈灾。待数月后回过头去找渔女时,整个村子都不复存在,又哪里找得到渔女?
渔女未曾读过书,自然不知道情郎竟是高高在上的巡抚。她流离失所,只赁了一只小船,在河上飘荡数月。
待生下樱樱后,她终于在绝望中吃了冷水,葬身江底。
樱樱背倚着书架,望着窗外一线明月叹了口气。就算江嘉应把她娘接回金陵又如何,他彼时已有正妻,一个能养出江明雪这样女儿的女人,难道会容得下她娘亲吗?
然而她也没有太过悲伤。这些往事全是她从老尼姑们和江嘉应的话里拼凑起来的,她自小流浪,吃尽了苦头,从没受过父母的照顾,自然对父母也说不上多感恩。
她连名字都是自己给自己取的,她又怎么会去认下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爹?
“许瑛,你肯定会理解我的吧?”她又伸手摸了摸那个小罐子,将它珍之重之地放到箱箧最深处,准备明日一起带走。
夜色入户,侍女轻轻阖上朱户,隔绝室内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