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丞相府。
曹操紧锁眉头,拈着一枚白子静静的悬在棋盘之上,许久,曹操随手将棋子扔回木盒,坦然的推了推棋盘:“又输了一局。”
“主公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投子认输,倒让我有些意外了。”棋盘对面的人笑道,“若以主公之前的性格,纵然在盘面上走到绝境,也会涉险一搏。”[bsp;曹操笑道:“奉孝,对弈所较量的不仅仅是棋艺的高下,更多的是二人心理的博弈。绝境中的拼死一搏,只是博对方一时不慎的失手。以奉孝的个性,我自忖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却不愿意做自取其辱的事情。”
郭嘉起身离席,惶恐的道:“在下失言了,主公恕罪。”
“呵呵呵呵,”曹操笑了起来,挥挥手道:“奉孝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之间还闹什么君君臣臣的虚文。若是郭嘉郭奉孝有了臣子的谨慎,我倒还真的不习惯了。”
郭嘉躬身行了一礼:“在下承蒙主公的知遇大恩,万死不能相报。只是主公现在位极人臣,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雍容气度,却是不能亵渎了。”
曹操整了整袍袖,站了起来,看着郭嘉淡淡的道:“坐在这个位置,真是孤独啊。”
郭嘉微微躬身:“孤是王者的称谓,独是独一无二之意,独一无二的王者才有资格享受孤独。所以在下以为孤独,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状态。”
曹操挑了挑眼角,道:“奉孝的说法倒是很新颖,说下去。”
郭嘉笑了笑,继续道:“在下以为,孤独是一种圆融的状态,只有在孤独的时候,心才会真正的安静下来,才会理智的思考问题。从感受孤独到享受孤独,是心灵的升华。孤独不苦,算是很高的境界。”
“自从许昌成了帝都,我们这些出身寒门的下贱子弟倒都有了公卿大家的风范。”曹操抚掌笑道,“孤独不苦,倒真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郭嘉沉默了一会,兴致索然的道:“在下宁愿不懂士族的胸怀。”
“怎么说?”
“就拿这盘棋来讲。”郭嘉指着棋案上的残局,“较几年之前,主公的棋力已经大有长进,对大局的走向更是有了全新的见解。但是几年之前,就算主公看出这盘棋走投无路,也会困兽犹斗到最后一步,哪怕是败,也要凭借恶战夺回一点优势,而现在······”郭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怎么措辞。
“但说无妨。”曹操背着手,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
“总之,我们现在有了很多顾忌,缚手缚脚,棋是越来越不好下了。”
曹操自顾自的踱起步来,静静的内堂之中只剩下脚步声。曹操忽的席地坐了下来,就着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曹操看见自己的面容,当年那个以五色棒严肃法纪的翩翩少年郎已经不见了,自己的两鬓也染上了风霜的痕迹。曹操自言自语的道:“我是真的老了么?”
郭嘉恭敬的站在一边:“主公,地下凉,小心身体。”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么?”曹操回过神来,咧开嘴笑了笑,伸出手道:“奉孝,拉我一把,这年老体衰的,让我自己怎么起来。”
两人相对而笑,郭嘉把曹操从地上扶了起来,曹操一边抖着衣服一边道:“今天忽然召奉孝前来,并非仅仅为了对弈,奉孝猜到了吧?”
“是!”郭嘉点了点头,“武卫将军许褚传命,想必是有军国大事。”
“没错,若不是大事,也没必要叫‘虎痴’去找你。”曹操笑了笑,“许褚忠勇,为我的贴身护卫很是称职,当个传话的内监,倒是委屈了他。”
曹操边说边走到了窗边,随手拍了拍窗棂,遥遥地看着肃萧的天际:“记得寿春之战时,奉孝曾劝我纵火焚烧整个寿春城,我一念之仁,没有应允。如今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孙策便将寿春恢复了三四成,虽然远远不及以前,但也是了不起的速度了。奉孝是不是觉得我因妇人之仁,错失了良机?”
“不敢,主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而且区区一座寿春城,于天下来看,实在是微不足道。”
曹操笑了笑:“错了便是错了,在外人面前不愿承认,却哪里瞒得过你们这帮老狐狸。”曹操边说边递给郭嘉一张绢帛,“南方的线报,今早刚刚到的。”
郭嘉展开布帛,见上面写着:汉荆州刺史、镇南将军刘表台鉴:今在下治马步水军十万众,愿与将军会猎于荆州,借将军之头饷祭先父英魂,请君万勿推辞。汉吴侯、讨逆将军孙策顿首拜上。
“多长时间了。”郭嘉动容道,“我们最近看孙策的战报已经看了多长时间了。”
“不错,不止奉孝惊诧,我也惊诧。”曹操赞叹道,“先是江东,再到整个扬州,现在是荆州,不知道孙策还要搞出多大的动静。我等宵旰沥血,征战了这许多年,也不过占了兖、徐、豫三州之地,孙策起兵两年,以几千淮南兵就打下了两州之地,所花的功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郭嘉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老虎再怎么年轻,也有锋利的爪牙啊。”
曹操点头:“奉孝,孙策要出兵荆州,战书都下到了刘表面前,却没有向皇帝上表,你觉得是何故?”
郭嘉沉吟了一会:“如果猜的不错,孙策是忌惮主公的反应。”
“忌惮我?”曹操挑了挑眉毛,“孙策现在手握雄兵十几万,独霸一方,哪里需要忌惮我。”
“主公毕竟手中握着皇帝,只要没有挑明,孙策他就还是大汉的臣子,皇帝的旨意,量他还不敢公开违抗。”
“阳奉阴违么。”曹操苦笑了一下,“皇帝除了帮我惹来一堆麻烦之外,现在倒是越看越没用了。”
郭嘉摇摇头,道:“主公,话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皇帝在我们手中,事情才有了回转的余地。”
“回转?”曹操冷冷的道,“孙策处心积虑,觊觎荆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奉孝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余地来回转?再加上周瑜、鲁肃也这些不让人舒心的主,几个坏东西凑在一起,相当棘手啊。”
“如果主公在这个时候以皇帝的名义下诏,孙策想必也要权衡一下得失,毕竟他是汉臣,而且和我们还是名义上的盟友,得罪了主公,在这个时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下诏?下什么诏书?”曹操直视郭嘉的眼睛,“是劝和还是劝战?”
“劝和还是劝战并不重要,此时此刻,主公以为我们还能阻止的了孙策出兵么?”郭嘉淡然道,“我关心的只是刘表这个废子,能在这局棋中拖住孙策多久,能让孙策下错几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