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不知哭了有多么久,就听到房门外,窸窸窣窣似乎有人摸着墙壁走,春华抖颤着声音,猛然地问了一声&ldo;谁?&rdo;这就听到有了脚步声,母亲走进房来了。看她的颜色,也青中带了苍白,两只眼睛,都呆定着不会转动。春华战战兢兢地扶了床沿问道:&ldo;娘还没有睡吗?&rdo;宋氏似乎也在抖颤着,声音闷着在嗓子问道:&ldo;现在不能怪我管你了吧?&rdo;这一句话问得春华不知所云,只瞪了眼向她娘望着。宋氏走到床面前,低了声轻轻地问道:&ldo;事到于今,我逼死你也是枉然,我问你几句话,你得实实在在地告诉我。&rdo;春华知道她的母亲意思何在了,低了头就没有作声。宋氏道:&ldo;你那墙洞里放着那些字纸,都是些什么?我看到那字纸尾上有李小秋三个字,是那小东西写给你的吗?&rdo;春华低了头,将手摸着席子边沿,拔取上面的碎糙,不但不答复一个字,连眼睛也不敢向母亲she上一眼。
宋氏道:&ldo;那自然是他写给你的了,用不着猜。不过他在这上面,究竟写的是些什么呢?&rdo;春华还是低了头,不曾答复得一个字。宋氏道:&ldo;我本来要把这些字纸送给你爹看,又怕这上面的话,是他看不得的,把他气坏了,更是不妥。所以我现在要问问你,到底为的是什么他写这些东西给你?你说,你说!你不说可是不行。&rdo;宋氏说着话,可就伸手来摇撼春华的肩膀。春华猛然地将颈脖子一扭道:&ldo;那也没有什么要紧,这不过是些作的文章罢了。&rdo;宋氏也将脸色一变道:&ldo;你为什么还这样硬?你自己做错了事,你还给我下马威,一个作女孩子的人,一个大字不识,还知道讲个三从四德呢。你读了好几年的书,书上教给你的,就是同后生小伙子,这样来书去信的吗?臭肉!你实说不实说?真是把我急死了呢!&rdo;说着,两只脚连连在地板上跺着。春华怎样的说法呢,急得两行眼泪直流,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宋氏逼不出话来,没有第二个主意,也是掀起一片衣襟,揉着眼睛道:&ldo;我辛辛苦苦带了你这样大,想不到你这样害我一下,我一辈子也不能抬头!&rdo;说着,嗓子一哽,呼噜呼噜也哭了起来。母女两人对哭了一阵,宋氏道:&ldo;你现在究竟说是不说?你说了,我也好放心。你若不说,我没有法子想,只有送给你爹去看的了。&rdo;春华道:&ldo;你就是送给爹去看,也没有什么要紧。这里面实是没有什么要紧的话,不过是谈谈文章。你不要说什么放心不放心,我归结告诉你一句话,我是一条干净身子来的,将来我还是一条干净身子回去。就是这样几张字,也不至于让你一辈子抬不了头吧?&rdo;
宋氏擦着眼睛道:&ldo;孩子,不是做娘的故意和你为难,实在因为你爹是全姓的相公,而且在地方上也是很有名的,你自己也说过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有个长短,传到人家耳朵里去了,人嘴是毒的,你爹还怎样见人?你既是说还是一条干净身子,那就很好。我身上带着一张字呢,你念给我听听看。&rdo;说着,拿出一张字纸来,交给春华道:&ldo;就是这张字,你念给我听听。你看,这上面打了这些个密圈。&rdo;春华瞟了一眼,若不是胸中二十四分悲苦,几乎是卟哧一声,要笑了出来。便道:&ldo;这不过是他作的一首诗,没有什么原故在内的。&rdo;宋氏道:&ldo;你还要骗我吗?他自己作的诗,自己打这些圈做什么?自己这样夸奖自己的诗作得好吗?&rdo;春华道:&ldo;那些圈是我打的。&rdo;宋氏道:&ldo;哼!作诗?没有做什么好事,也不会有什么好话。若不是那些话打进你心坎子里去了,你怎么会打上这些个密圈!你说,这诗上又说的是些什么话?&rdo;说着,就把那字纸塞到春华手上来。春华道:&ldo;你这不是要我为难吗?诗里的句子我说给你听,你怎么会懂?&rdo;宋氏瞪着眼道:&ldo;唔!是我不懂,只有你懂,你说这话,不觉得害臊吗?&rdo;却毕,将一个手指头在脸上乱爬了一阵。春华捏住那纸条,垂了头没有作声。宋氏扯住她的衣襟道:&ldo;你说不说?你不说,我不能闷在肚子里,只有去告诉你爹了。&rdo;
春华觉得这上面四首《七绝》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道:&ldo;你不用急,我念着解给你听就是了。&rdo;于是捧了纸条念道:&ldo;&lso;藕丝衫子淡如云&rso;,这七个字,说是对面山上有一块云。&rdo;宋氏看春华是照了字念的,便点头道:&ldo;哼!这就对!你就要这样老老实实的解给我听。你如果口里讲的,不是诗上的话,我全听得出来的。&rdo;春华为势所逼,只好照了第一句那样解法,解了三首《七绝》给宋氏听。宋氏偏着头想了一想道:&ldo;这就怪了,怎么尽说的是山有云,水里有鱼,这些不相干的话。他写这些不相干的话告诉你作什么?&rdo;春华道:&ldo;作诗就是这样的,无非说些风花雪月。&rdo;
宋氏道:&ldo;这个我也听到你爹说过,算你没有撒谎。就是说作诗,李小秋这东西也好不了。走来就说山上一朵云,下面的话,据你说,田里有羊一大群。这样胡扯一阵,什么好诗,我也作得来。还有没有?&rdo;春华道:&ldo;还有四句,都是这一样的话。&rdo;宋氏道:&ldo;慢说还有四句,就是还有四个字,你也该念给我听。&rdo;春华也就大意着,将诗念了。最后两句是:若教化作双蝴蝶,也向韩凭冢上飞。就解释着道:&ldo;有一只鸟冲开了笼子门,这就飞到树枝上去了。&rdo;宋氏伸手将纸条夺了过去,喝道:&ldo;你胡说!诗上明明说的有一双蝴蝶,你怎么说是一只鸟?&rdo;春华道:&ldo;鸟同蝴蝶,不都是一样会飞吗?&rdo;宋氏道:&ldo;你说是由笼子里飞出来的,谁把笼子关着蝴蝶?这样看起来,你说了半天,全没有一句真话。&rdo;春华道:&ldo;你说了,你懂诗,你听得出来。先都说我对了,怎么现在又说没有一句真话?&rdo;宋氏道:&ldo;我看你实在没有一句真话,你以为我不敢给你爹看,我就猜不透这上面的话吗?认得字的人多得很,我总有法子把你那卷字纸上的话,一齐装到肚子里来。现在,我手上有了真凭实据了,你自己说吧,是作娘的不好?还是你不好?&rdo;她捏了那卷纸,只在春华面前晃着。
春华道:&ldo;有什么真凭实据?我本来几次要寻一个短见,了结我的残生,既这样说了,我决计不死。先分别个清楚明白。&rdo;宋氏道:&ldo;哼!你还要分个清楚明白呢,今天我为了这件事,一夜都没有睡,不能再和你颠斤簸两了。东西在我这里,慢慢地跟你算账。&rdo;说着,咬了牙,将一个手指戳了她的额角一下道:&ldo;好一个不要脸的东西哟!&rdo;说完,又是战兢兢地气走了。
春华坐在床上,对了那盏孤灯,觉得今天这件事,犹如一场大梦一般。那一束信件里,像刚才念的四首诗,倒没有什么要紧。只是里面有两封信,说了些相思字句,这是一个病症,少不得要多挨娘两句骂。但是里面也有小秋最后给的一封信,说是顾全两家体面,两下就此撒手,这也总是爹娘愿意听的话。好在自己是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