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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接着我听见高跟鞋的清脆声响快步离去。

“我很想让你也看一看,可惜你的眼睛不方便——”

“没关系,我并不是怀疑你们,只是手腕突然被抓住,吓了一跳。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说。

“你知道徐浩然这个人吧?他是否曾跟你联络过?”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说话口气相当蛮横霸道,令我想起了战争期间的关东军士兵。对于他的问题,我不敢贸然说出真话。那个偷渡进入日本的徐浩然,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村上龙彦,倘若此话属实,这意味着他是个在平成年号已过二十多个年头的现代,依然无法回归祖国的遗华日侨,更是——我的亲哥哥。我的一句话,可能会害他被强制遣送回中国。

“那是谁?他姓徐?是个韩国人吗?”我问道。

“别装疯卖傻了。他是个中国人,应该曾跟你接触过。”

“你们会不会认错人了?”

“徐浩然是个在中国遭到通缉的罪犯,他很擅长欺诈,他企图诓骗拥有日本国籍的人,好取得居留资格。他还有一些同伴,这些人也参与其中。”

“不会吧——”这话一出口,我赶紧闭上了嘴,但已经太迟了。

“看来你认识他。”嘶哑的讪笑声传来,“你已经被他骗得团团转了,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心中迟疑,不晓得该不该说出曾接到他电话一事。难道徐浩然只是为了伪装成遗孤,才调查了村上龙彦的经历,然后打电话来诓骗我?抑或,这些都是想要将他逮捕归案的入管局人员所胡诌的说辞?我到底该相信哪一边?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说道。

嘶哑的声音咂了咂嘴,朝我踏出一步,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敌意与暴躁的情绪。

“好吧,算了。”另一个男人开口,“如果徐浩然再跟你接触,请你一定要联络我们。这个人满嘴谎言,说起谎来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难怪每个人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特别看护赡养院的泡茶间里,看护人员与老人的闲聊声此起彼落。有的人说话快得像连珠炮,仿佛要利用人生最后的时间能说多少就说多少,也有人说得相当缓慢,简直像是机器生了锈一般。但所有的声音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语气开朗愉快,不带丝毫感伤。

右边还不时传来将棋或围棋的棋子在棋盘上碰撞的声音。

我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绿茶一边等待。没过多久,我听见了宛如尖叫的吱嘎声响逐渐靠近,最后停在我的桌子对面。

“我是曾根崎源三,真是非常抱歉,我只能坐着轮椅跟你说话。”

这个人的声音让我联想到涩柿子。第二代遗孤张永贵告诉我,这个人也曾到过中国,而且长期以来一直在寻找村上龙彦,也就是我的哥哥。

“你好,我是——”我站了起来,隔着桌子伸出右手。

“抱歉,我是左撇子。”对方说。

于是我改为伸出左手。对方的手掌宛如受尽寒风摧残的枯枝。

“我是村上和久。”

“噢——!”曾根崎的沙哑嗓音中带着几分感叹与兴奋,“你是村上家的次男,对吧?”

“是的。曾根崎先生,你也去过中国?”

“对,我是长野县出身。”

“长野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去中国人数最多的一个县?”“没错,这是县的方针。早在大正年间,长野县的信浓教育会就以海外发展主义为主流,把到海外去当成五大教育宗旨之一。老师一天到晚跟学生强调海外有多么美好,鼓励学生到海外发展。每个市镇都设置了信浓海外协会分部,学校也设立了‘拓殖科’。我的父亲就在教育界工作,经常对我提起这些。”

我突然想起那位担任义工的老妇人曾经提过,“当初是以同乡组团为原则”,我家是岩手县,为何这个人却是长野县出身?

“曾根崎先生,你不是岩手县人?”

对方突然陷入了沉默。周围老人们的欢谈声似乎变得更响亮了。

“——同乡组团不是绝对原则。我们真的在同一团里,听到战败的消息后,我们还一起逃难,你不记得了吗?”

曾根崎不仅吞吞吐吐,而且似乎急着辩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隐瞒了什么?

“抱歉,我当时才四岁——”

“嗯,这么说也对,你那时年纪还小。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简直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曾根崎先生,听说你战后一直在寻找我哥哥?”

“——是啊,我一直在找他。如今我晚上做梦,还是常常梦到你哥哥被松花江的滚滚河水吞没的那一幕。我当时实在应该背着他渡河才对,但是我那时候实在是自顾不暇——”

这句应该是曾根崎的真心话吧。他的声音让我联想到一棵伤痕累累的老树,一字一句都是充满了血泪的肺腑之言。

“曾根崎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我也受了他的影响,心中百感交集,“——那个时候,母亲选择背负年幼的我,而不是哥哥,所以哥哥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渡河——结果他就被冲走了。”

回想起来,不管是在中国东北,还是战后的贫穷日本,母亲一直是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我。但在我四十一岁失明之际,母亲也成了我宣泄怒气的对象。我满心认为自己罹患眼疾,全是当年在难民收容所内营养失调所致,最大的证据就在于当时我两眼失明了一阵子。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恨母亲愚蠢,当初竟然相信关东军会保护开拓团,因而延误了逃难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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