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对着眼前广大的黑暗空间呼唤。
“怎么?”
一点钟方向传来响应声,于是我将脸转向那个方向。
我已事先告知过由香里,向哥哥提肾脏移植的时机交由我来判断,因为哥哥这个人一旦被惹火,任谁也劝不动。
“哥哥,你还在打官司?”
移植肾脏必须住一段时间不短的院,倘若诉讼还没有结束,哥哥恐怕不会答应。
哥哥好一阵子没有回话,整个家里只听得见土间传来的切菜声。
“政府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得好好表示一下‘感谢’之意才行。”半晌后哥哥讥讽道。
“就算控告国家,又能改变什么?”
“——当初日本政府抛弃了我们,我一定要追究这个责任。”哥哥愤愤不平地说,“国家只会利用我们这些善良百姓,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把我们丢下,任凭我们自生自灭。若没有人挺身对抗,这样的政府永远不会改变。”
“挺身对抗,难道政府就会改变?”
“政府夺走了我们的人生——这种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自从三年前,哥哥就一头栽进诉讼的世界,给周围的人添了不少麻烦。一下子向我借雇用律师的费用,一下子要我帮忙制作意见书,一下子又希望我站上证人台,说什么我的样子能引来同情。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与哥哥疏远,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对了,和久——你能不能借我二十万?过阵子我得到东京地方法院做证。”
果然又开始向我伸手讨钱了。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眼睛又看不见,你还想从我身上榨钱?”
“我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是吗?我可不记得接受过你的帮助。”
“而且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我的要求只是让我像其他日本人一样,在日本过着正常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
自从失明之后,我养成了为其他人塑造形象的习惯。如果我不发挥一点想象力,不管是障碍物还是人,都会像自己的影子一样融入黑暗中而不再存在。在我所塑造的形象中,哥哥是一条牙齿早已断光却还不肯服输的老狗。一条不会游泳却跳入了法律之海,企图在海里与名为政府的大鲸鱼对抗的老狗。一条愚蠢至极的老狗。这条老狗唯一的下场,是还没咬到对手便已溺死在海里。
六十多年前在中国东北度过的日子,是我最想抛开的回忆。但每次跟哥哥说话,这些苦涩的回忆都会再次浮上心头。
强风自屋子的缝隙灌入,所带来的尖锐呼啸声,听起来也像是受伤野狗所发出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