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去纸面上铅笔遗留的浮沫,陈飞认真审视显现出的字迹。应该是张斗金本人写的,看着和放在舱室桌板上那些专业书的签名笔画一致。笔迹鉴定是一项十分专业的工作,需要由有资质的专业人士或者专业机构来进行。然而每个人的书写习惯带有很明显的特征,尤其是相同的字,肉眼即可辨识,除非是做司法鉴定或作为呈交法庭的证据,不然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
进屋看陈飞已经坐到办公桌边了,赵平生问:“老陈,吃早饭了没?”
“没,等着你给我带呢。”
陈飞叼上根烟,回手推开挨着自己桌子的窗户。他这烟一抽上,不出屋不带断的,罗明哲干脆给他扔窗户边的位置,省得老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
照常抱怨了一声“自己没长腿不会去食堂吃啊”,赵平生拿了饭盒转头给他打早饭去了。
实习警笑笑说:“陈副队,赵哥对你真好。”
陈飞不以为然:“我对他不好啊?哪回玩命的时候不是我冲他前头?这人和人的相处之道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互付出,干跟那坐着等着别人对你好,哪有那好事。”
“那你行行好,让我少生两口气多活几年。”罗明哲进屋就熊他,“烟掐了,一大早就抽,抽不死你。”
师父的话得听,陈飞讪笑着摁熄烟头,拿着刚刮出字儿的笔记本跟罗明哲一起进了队长办公间。现在意外他杀暂且不能确定,通过死者生前留下的笔记查找线索是比较常用的方式,然而这些字迹连不成句,汉字部分有的看着像地名,数字部分看着像时间和门牌号之类的。不好说写的是什么,能确定的是,不是轮机室机械操作相关专业内容。
放下本子,罗明哲对陈飞说:“先留着,等老韩那给消息,邹先生来了,带了好几个研究生跟法医办干活呢。”
“嗯,闻见味儿了。”陈飞下意识的抹抹鼻子,“邹先生也来啦?看来这案子惊动省厅了。”
邹先生,本名邹筱筱,系统内顶尖的法医专家,现任省厅司法鉴定中心法医室主任。终身未嫁,虽无后代却是桃李遍天下,学识渊博师德高尚,大家都敬称她为先生。她是韩定江学法医专业时的导师,陈飞估计是老韩同志自己给师父打电话请来帮忙的。
“嗯,在厅里挂上号了,刚我在局长办公室打电话给厅长汇报工作。”罗明哲顿了顿,试探着:“厅长又跟我提起平生了,要不你劝劝他,有机会能走就走吧。”
陈飞俩手一摊:“您都说不动,我劝他管蛋用啊?跟狗皮膏药似的呼着,特么打都打不出去。”
这话被端着饭盒进办公室的赵平生听一正着,面上顿时有点挂不住,给饭盒放到陈飞桌上,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没别的地方好去,他跟楼道里转悠了一圈,决定下楼奔法医办公室找老韩同志舒舒心去。
楼上肉香四溢,到地下二层就跟进了饭店后厨一样。然而只要一想到这香气的来源为何,赵平生还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所有人都在解剖室忙活,赵平生敲门进屋,就看韩定江正在指挥两个实习生从不锈钢汤锅里往出挑骨头,邹筱筱则带着自己的徒弟站解剖台边拼骨头碎片。
韩定江见着他立刻抱怨:“这屋的排风系统真得换换了,就这一早上,十好几个人下来问我是不是偷吃什么好吃的。”
“那你得跟局长打报告。”赵平生说着,转头恭敬的和邹筱筱打招呼:“邹先生,早。”
“早,平生。”
邹筱筱戴着口罩,看眼睛是在笑。虽然干的是铁石心肠的工作,但她待人和善,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曾经她还替赵平生介绍过对象,自己带的徒弟,也年过三十还没结婚。挺不错一姑娘,医学博士,专业上没得挑,长得也漂亮,就是一起吃了两顿饭之后,赵平生发现对方不管是吃鸡鸭鱼还是猪牛羊,都爱把吃剩的骨头摆成动物活着的时候的原始状态,感觉有点膈应。
无法出口的爱恋深埋心底,想过正常的生活却又碰不到合适的人。挣扎多年他算彻底放弃了,爱咋咋地,哪怕是以后陈飞结了婚成了家,他也打死不离开市局。
“有发现么?”
凑到解剖台边,赵平生低头看向被挑拣出的头盖骨。骨头碎得七零八落,得跟拼拼图一样拼起来,再观察上面遗留的痕迹以确认是死于意外还是凶杀。拼图不难,照着原图拼就是了,可拼骨头是个技术活,不单没原始图可供参考,还是立体的,一片碎骨拿错一点角度就跟另一片对不上了,无怪韩定江要请自己的老师出山来帮忙。
邹筱筱拿起一片拇指盖大小的骨头,指着茬口处给他看:“你看,这片断骨内侧骨质颜色发黑,显示有生活反应,说明是死前受的伤。”
赵平生边看边点头。人活着的时候,血液正常循环,骨折时断端出血,血液渗透到骨质里,所以断面会呈现黑色。死后,因心脏停止搏动,再骨折不会有血渗入。骨折断面的生活反应是用来判断死前伤死后伤的重要依据。
邹筱筱继续说:“而骨头在已经受伤的情况下,遭受外力挤压会更易断裂,大部分骨头都是沿着骨缝开始断裂的,但这一片属于顶骨,顶骨是颅脑骨中最大的骨头,碎得这么厉害,可以推测是先受到过一次打击,死后再被重压压成碎片。”
“那么说,极有可能是他杀?”赵平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