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走进了看守所,如往常一样在会面申请表上填入了幸乃的名字与性别。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等待的时间比以往都要短许多,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被叫到了窗口前。对翔的心情毫无察觉的工作人员,递给了他一张小小的纸,上面写着“会面须知”,以及“会面地点为本楼二层”。焦急等待的日子就这样突然降临了。
翔呆滞地在长椅上坐下来,然后望向四周,除了自己还有十几个人。电视中传来冰冷的声音,他看到墙面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今日会面时间:二十分钟”。
这可是相隔十年的再会。相比之下这点时间远远算不上充足,但是据说人多的时候还有“五分钟”的日子,所以今天已经算难得了。
等了一会儿,叫到了自己那张会面须知上的号码。坐电梯来到二层后,再次出示了一遍自己的会面须知,翔被告知“请去二号房间”。接下来所有的发展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也是这两年之中他魂牵梦萦的事。就像上了传送带一般,等到翔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到了会面室的钢管椅子上。
隔开会面人与犯人的亚克力板面上,淡淡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翔对着它毫无意义地摆弄了几下头发。
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吧,里面的门突然打开,出现的却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女狱警。制服帽子下面可以看到一点点染成棕色的头发。她散发着一种与看守所完全不符的现代气息,令翔颇感意外。
然而,这种违和感转眼便消失无踪了。下一个瞬间,房间内的空气为之一变。仿佛藏在狱警背后似的,二十六岁的幸乃站在那里。
“时间是二十分钟。你们可以开始交谈了。”
狱警平静地说道。不对,虽然她装得很平静,但翔能感觉到这名狱警对于他们的会面异常关切。并且那绝对不是什么卑劣的好奇心,而是像对待需要保护的幼子一般的感情——那名女性狱警望向幸乃的眼神极其温柔。
在薄薄的亚克力隔板那一头与自己相对的,是翔期盼已久的身影。那种幼年时期的感觉……当然不可能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却依然残留在她的面容之中。世间相传的“恶魔”“整容灰姑娘”等称谓所代表的巨变,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讽刺的是,散发幼年气息最浓郁的部分,正是她反复动手术的,那双淡然的眼睛。
“好久不见啦,小幸乃。你还好吗?”
原本设想过无数次再见时问候的话语,最终说出的却依然是如此老套的台词。幸乃慢慢地歪了歪头,用细弱的声音回道:
“听不太清楚。”
“哎?”
“声音有点模糊。请您大点声说话。”
她没有与翔对视,只是指了指亚克力板上的圆形孔洞。
“啊,这样啊。抱歉,不好意思。”翔一时有些被打乱了思路,不过还是将声音抬高了一些,“那个,我一直很想见到你。能够见面真是太好了。已经过去十八年了,幸乃。”
幸乃神情恍惚地低着头,这次没有丝毫回应,然而翔也没有尴尬的时间了。
“为什么今天你愿意见我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在里面有什么麻烦的话尽管对我说。”
虽然他努力诱导着对方开口,幸乃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沉默的时间随即变为巨大的压力,淹没了翔。
“幸乃,你不打算请求上诉试试吗?”
他也知道还不到提这个问题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我会承担起责任为你打头阵的,能不能请你相信我呢?我觉得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争取,至少也能赢得一些时间。我相信,幸乃在正常的精神状态下,是不会干出那种事的。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抗争的机会。”
幸乃这个时候才第一次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小声说道:“那种事是指什么?”
“不不,我是想说……”
“你说赢得时间,又是什么时间呢?”
“什么时间……你应该明白的吧。”
“距离执行死刑,还有多长时间?”
“那个……据说是大约六年。但是,视情况而定是有可能延期的。”
“有没有反而能够让时间缩短的办法呢?”
“哎?”翔被问得哑口无言。幸乃则无力地看着他,略微点了点头:“原来你成为了律师啊,没有去当医生呢。”
些许沉默之后说出来的这句话,是唯一能够感受到包含了幸乃情感的言语。翔下意识挺直了背:“你……还记得我爷爷是医生的事吗?那就是说,幸乃你还记得我咯?还记得住在山手时我们经常一起玩的事咯?”
面对这一串“还记得”的提问,幸乃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段沉默可能持续了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翔却一直等待着她的回答。与幸乃会面的时间就要过去一半了,但翔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幸乃一成不变地低垂着眼睛,认真地点了下头:“我在这里面还是比较自由的,没有任何不满,负责看管我的人对我都很好。我很感激。”翔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背后那名狱警听的。幸乃不等翔回答,继续说道:“这里也能听广播,昨天还播送了新闻,流星雨的事我也听说了。”
一开始翔误以为幸乃这是在说自己给她写的那封信,但那是他准备见不到面才去投寄的,所以幸乃不可能知道自己尚未寄出的那封信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