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判决?幸乃的案子吗?”
慎一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发现周围的空气仿佛冻住了一般。头顶的荧光灯发出细微的电磁声,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翔,此时像逃避似的把视线移到了别处。
“这个嘛,过去也不是说没有那样的案例……”
“要、要怎样才可以呢?”
“嗯——感觉上需要有决定性的新证据吧。可是,出现那种情况的可能性几乎是万分之一。”
“说、说不定这回就是那个之一呢。”
“不是不是,小慎,不要一上来就抱着太离谱的期待啊。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并不是为此叫你出来的。”
“我就是想知道!”
慎一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这让翔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他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重新开口说:“就是说啊……虽然调查过程可能并非特别细致,但也还是严谨的,并没有发现什么相互矛盾的地方。有目击证人可以证明案发之前她就在公寓附近,甚至也有人看到她将煤油桶扔进河里。如果犯人是在拘留期限的最后关头才坦白,那还有可能是被强行逼供的,但幸乃也不是这样,她从一开始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这是绝对不可能翻案的。”
“可、可是啊,小翔,就算是这样——”
不知是逐渐习惯了对话,还是进入了自己真正想谈的主题,慎一感觉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涌进了嗓子里。
可翔抢先摇了摇头:“不对。我们该做的不是这种事,我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些。”
翔反复地强调,仿佛是在表明自己并不想听他的意见。慎一还有很多话没有传达给他,可眼见着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高高在上的表情,慎一立刻蔫了下来。
翔脸上的寒意未见丝毫松动:“我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不愿直面自己的罪行。我们认识的幸乃并不是那样的孩子,我就是怎么都想不通这一点。”说到这里,翔暂时停住了话头,然后重新讲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叫幸乃的人。关于她人生的分歧点,关于自己没能拯救她的悔意,关于之后打算做的事,关于如何让幸乃认识到自己的罪孽,也关于争取时间的意义。对于他一点一滴的讲述,慎一确实觉得有很多自己非常认同的想法。
“我说,小慎,‘无论是谁遇到了难过的事,大家都会一起帮忙。’这句话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山丘探险队’的约定。”
“当然,我当然记得。”
“现在就轮到我们出场了。”
“是、是呢,或许真是这样。”
“是幸乃跟我提起小慎的名字的。”翔的话语中暗含着一丝尖锐。
“她说在法庭上看到了戴着口罩的你,还说她不可能忘记,这些都是她跟我说的。所以,小慎,要不要去见见幸乃?我觉得只有小慎能够融化她的心了。拜托了,至少给她写封信也好。”
翔深深地低下头恳求他,那神情仿佛是在宣扬自己才是最能正确理解幸乃的人。慎一俯视着他,眼神变得莫名冷淡。翔所说的话在他听来毫无触动,只有刚刚滋长出来的一种寒意在心中不断膨胀。
翔与自己的立场是完全不同的。一起朝山顶进发的同伴,到头来却发现彼此根本不在同一座山上。就连突然席卷慎一全身的孤独感,仿佛也在告知他这一点。
“现在我们能为她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她以平静的心情迎来最后的终结,不能让她以现在这个状态离开。”
口号喊出来自然很动听,可慎一只觉得乏味。对于理所当然地将幸乃的死刑视为前提的人,他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
很可能,不是她干的——
最想告诉翔的这句话,如今卡在喉咙中怎么都说不出口。并没有什么确实的理由,只是无法相信,连虫子都不愿杀死的幸乃,竟然会干出这种事。
不,不对,不是这件事。事到如今了自己居然还在试图掩饰,那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翔挑了挑眉毛,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因为慎一最终只是对他微微点头行了个礼,然后便拿走了账单。慎一的余光中瞥见了横滨的夜景。那天的事再次出现在脑海中:每当他想起幸乃,那个场面就必然会闪现。
幸乃离开那条街的第二天早上,慎一缩在被窝中,他第一次意识到:田中幸乃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了。
前一秒的噩梦还没有完全从意识中退去。那是个世界一片漆黑、失去了所有颜色的梦。
“小慎,起来了吗?已经早上了哦。”
穿着围裙的妈妈静静拉开了窗帘。一瞬间,慎一“啊”地叫了一声。因为他突然发现,就连射进房间的阳光,在自己看来也是黑的。他第一次痛彻地感觉到,原来世界可以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了呀?”妈妈回过头,脸上带着获胜般的骄傲。她是已经得知幸乃离开这条街了吧。那个从自己记事起便一直关系很好的,住在附近的“小幸乃”。两家的妈妈们还曾经笑呵呵地互相打招呼,也多次到对方家中喝过茶。
然而就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妈妈突然毫无预兆地禁止自己再跟幸乃一起玩。大人们拐弯抹角,却又言之凿凿地描述的野田家,散发着一种令慎一感到陌生的淫靡气息。
如果只是妈妈这么说,慎一倒也并不会太介意。可是仅仅过了两天,他就亲眼目睹了一件足以为妈妈佐证的事情。那天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公园中等着探险队的其他人,突然感觉有一道陌生的视线射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