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却,放牛娃却成了傻子。脑子被烧坏了。每次见到护林员,放牛娃的眼神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惶恐,还没等护林员说话,便下意识地朝他双手乱摆。
“不是我!不是我!是女鬼带走她的!”
放牛娃每次都重复着这句话。
护林员后来去过几次军事禁区。他在女儿失踪的地方徘徊着。想象着女儿当时受惊吓的样子。她的蝴蝶结一定是慌乱中掉落的。那时她会多么渴望父亲来救她啊!可他在干什么呢?护林员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对撇下女儿去打猎懊悔不已。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女儿就不会有事。只要女儿没事,他们的生活就会和以往一样。现在女儿失踪了,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尽快找到她。他发誓不管她在哪儿,是死是活,都要将她带回家。
鲁德彪把放牛娃的话细细地揣摩了一遍。他能想到的女人并不多,尤其是想带走黎黎的女人。
一九九四年夏天,鲁德彪向白马林场请了假,踏上了漫长的寻女之旅。
首先怀疑的对象,是他的前妻李丽敏。除了她,鲁德彪想不出还有谁会带走黎黎。他太懂这个女人了,表面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却非常坚忍、执拗。
他相信李丽敏干得出这种事。虽然黎黎被判给了她,但没弄成。他晓得,这个女人绝不会就此罢休。她走后,有一阵子音讯全无,给了他错觉,以为她真的舍弃了过去,在海南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其实黎黎失踪后,鲁德彪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李丽敏。尤其是听了放牛娃的话,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九九四年六月,鲁德彪依次搭乘汽车、火车、轮船,到海南已是第三天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海。傍晚,他坐在沙滩上,闻着海风中夹杂的海腥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想天大地大,李丽敏怎么偏偏就跑海南岛来了。时值夏天,烈日炎炎,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鲁德彪想,李丽敏宁愿在这样炼狱般的地方待着,也不愿跟他过,心里就有些悲凉。
他走到海边,尝了尝海水的滋味,一股子苦涩,似乎比盐还咸,一会儿舌尖都麻了。海水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和修长的椰树,一张眼窝深陷、面色憔悴的脸渐渐浮现眼前。他缓慢蹲下去,像遭了一记重锤,不敢相信水中的影子就是自己。
他先到的海口,然后再搭乘长途汽车,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李丽敏所在的琼海农场。
李丽敏正在园里干活。天气溽热,她穿着长袖衫,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香蕉刀,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几年不见,她瘦黑了一圈,剪了长发,看起来变化很大。李丽敏显然没料到鲁德彪的突然造访。看见鲁德彪,李丽敏的脸唰地就拉了下来,闷声砍着香蕉。鲁德彪说,你还好吗?李丽敏冷冷地说,托你的福,还好,你来做什么?鲁德彪说,黎黎在你这儿吗?李丽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朝他瞪了一眼说,你胡说什么呢?!鲁德彪愣了愣,把嗓门提高几分,说黎黎是不是被你带到这边来了?李丽敏用力拔下香蕉树上的砍刀,冷笑着说,鲁德彪,我没找你要黎黎,你倒来向我要人来了?
鲁德彪说,不是你是谁?你别装了,我知道是你干的。
李丽敏说,我装什么了?法律本就把黎黎判给了我,是你犟着不肯。现在孩子不见了,你就找我了?鲁德彪,我当时瞎了眼啊,早就该看穿你不是个东西!我现在过得很好,要不是你,我会过得比现在更好。你就是个自私鲁莽的混球,只顾自己,从不顾别人。毁了我,还要去毁黎黎,你就忍心让黎黎整天待在大山里陪你吗?好了,现在连人都不见了!你还好意思找我要?你这个天杀的!你还我黎黎来!
听见香蕉林的吵闹,一个又高又壮的粗黑汉子走了过来,操着山东口音问李丽敏说,吵什么呢?李丽敏正生着气,见男人来了,蹲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男人朝鲁德彪说,你谁啊?咋欺负女人呢?
鲁德彪有些尴尬,猜测眼前这尊罗汉应该是李丽敏的现任丈夫。我找孩子。鲁德彪讷讷地说道。
你找谁要孩子啊?罗汉显得不高兴起来。
我找她。
李丽敏腾地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黎黎不在这里!她发了疯似的朝鲁德彪扑来,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鲁德彪连连倒退着,他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李丽敏,弄得他措手不及,灰头土脸地走出了香蕉林。
他背后响起山东大汉的怒吼声:“别让我下次再见到你!”
出去的时候,他不甘心地朝农场的宿舍张望了几眼。宿舍紧靠着椰树林,绿荫遮蔽,小庭院收拾得很整洁,种着些花草。阳台上晾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他一眼就看见了几条小花裙,挂在铁丝上,在微风中飘荡。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于是站在白得耀眼的骄阳下,大声呼喊起女儿的名字来。蝉鸣在树林颤抖,发出一阵阵叫声。在翻滚的热浪中,他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咚,鼓点一样响着。黎黎却并没出现。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看到山东人提着香蕉刀,快步朝他走来。
湖边的人
每年的期末考试,都是力红最忙的时候。多年来,她一直保持早睡早起的起居习惯,晚上十点半睡觉,清晨六点起床。她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即便是周末也不赖床。苏俊雷的单位离得近,他七点钟起床,从容完成洗漱,吃过早餐,也能在九点前轻轻松松赶到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