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的家人写了感谢信?晨晨还给我们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什么?有我吗?等不及想出去看一看了。“教导员。”周童甚至按捺不住凑到奚杨耳边,压着气息几不可闻地说:“不是你啊,错怪你了,抱歉抱歉。”
一口热气喷在耳朵里,烫得要命,瞬间熏红了耳尖。
只可惜一份欢喜还没捂热,紧接着就被重重的疑惑代替。不只心跳,连呼吸也变得急切起来,等不及继续听下去,又感到难以置信成绩单是假的吗?自己作弊了吗?被善意的谎言欺骗了吗?那么炽热的一颗心,一腔热情,就这么被看轻、被忽视了吗?
“别让他出警!”
“好好好,我的错,我皮糙肉厚,下回我钻。”
是了。别人都可以赴汤蹈火,别人的命就都不是命,而他周童,从小到大,无论如何,都是该被保护的那一个,走铺好的路,过搭好的桥,躲避在荫泽与庇护之下,做一株温室里的幼苗,一只不能振翅的雏鹰。
奚杨突然觉得心疼,许久未有过的,针扎般的疼。
血气方刚的少年没有头脑发热地冲出去为自尊讨个说法,而是硬生生地将血液里的热流逼退,将心跳隐藏,一言不发地跟自己拉开了距离。心随着身旁一空而跟着沉了下去,他恨死我了吧,奚杨想。那是他与涂科都不忍讥笑的梦想,是他们都曾拥有过的少年壮志,却在这一刻被他、他们亲手击碎。他怎么会忍心,比起周童,此刻更让他无法面对的,大概是他自己。
这一刻有多难熬,下一刻就会有多难堪。奚杨很想扭头看看,在这狭小的、逼仄的空间里,看看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笑的嘴唇,或者摸摸他的头,或者握握他的手,可如果撞上的是一道伤心的、失落的,又或是愤怒的目光该怎么办,要解释吗?我们只是为了你好?他会信吗?再利用一次他的单纯和善良来保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他的崇拜和景仰?
奚杨做不到,他想涂科大概也是做不到的吧。
另一边,涂科还在绞尽脑汁地耍嘴皮子,一个劲儿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反正这事儿是我没办好。周童也没做错什么,叫到办公室来兴师问罪的,是不是有点儿太严肃了,容易暴露。”
来之前姚宏伟确实是急坏了,这会儿发了一通脾气,气也消得差不多,回过神来觉得这倒也是,年轻人心气儿高主意大,背着他当兵的事都敢做,万一让他看出来点儿什么,倒起反作用了。涂科见他绷着脸不说话,赶紧趁热打铁:“我带你去转转?给大家指导指导工作,顺便看看他的学习生活情况,也不显得刻意,是吧。”
姚宏伟心想你还怪会出主意的,先剜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别无选择只能妥协:“下不为例!”
…
升腾的水汽里漂浮着茶叶的清香和水蜜桃的香甜,闲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之后,涂科和姚宏伟起身离开了。门“砰”地一声关上,屋里重归于静,桌下的两人还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谁也没有想到先要逃离。
又过了片刻,奚杨试着张了张嘴,发觉喉咙干涩难以启齿,他鼓起勇气想要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必须做点什么。可忽然之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童却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像是害怕他离开,不愿意失去他一般,动作果断得一如那次在火场之外,少了几分激烈却更直接,更无所顾忌。
毫无预兆的,奚杨瞪大双眼身体僵住,感觉到自己被越抱越紧,身后的人还将脸埋在了他的肩头。胸膛是滚烫的,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的,后背被有力的心跳穿透,每根脆弱的神经也被一下一下地震动着。那具身体仿佛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着热源,将一簇隐藏在某处的火苗“轰”地点燃,继而蔓延开来。
他像被一团烈火包裹,就快喘不过气来。
“教导员……”周童忽然喃喃道:“哥……我能……叫你一声哥吗?我好想我哥。”
奚杨没有回应。经历过无数次火场考验的他,自以为再也无所畏惧的他,这一回却连直面,甚至溃逃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周童却没有在意:“哥……谢谢你们。”
谢谢……我们?
奚杨仿佛猜出了他的意思,又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敢确定,只是下意识地很想回抱住环在自己胸前的那双手臂。
“当兵,当消防员,想考军校……”周童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原来我一直都这么自私任性,只考虑自己的想法,没有体谅过别人的心情。对不起,姚叔叔把我拜托给你们,让你们操了不少心吧。”
“谢谢你们愿意收留我。我懂了,我会尽量”
“尽量不成为你们的负担的。”
他……掉眼泪了吗?听着周童一番话,奚杨脑中一片恍惚,脖子后面传来的湿热感让他的眼睛同样蒙上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我们出去吧。”说完这些,周童吸吸鼻子放开了奚杨。“地上凉,教导员你的胳膊好冰。”
“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身体分开,空调的凉气便趁虚而入,周围的温度也跟着渐渐降了下来。奚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钻出桌子后微微俯身,朝身后的周童伸出了一只手。周童毫不犹豫地握住,借着力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揉了揉眼睛,坦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教导员,我想收回我之前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