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十九岁的少年不热血,又不是讲旭那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老油条,满嘴假大空。周童字字句句都透着朴实和真诚,一张脸看着比涂科八岁那年说自己将来要当司令还认真。
谁会忍心讥笑一个孩子的梦想。
周童也没盼着说完能受到什么肯定和表扬,但车里一下安静得只剩发动机转速和换挡的声音,还是有些尴尬。这时堵威突然问:“思琦还能回来吗?”
轰燃发生时堵威慌了手脚,如果不是张思琦奋不顾身替他挡住坠落的隔断,现在躺在医院的应该是他。当时形势危急,每个人的反应和行为都出于本能,出于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也没功夫多想,但平静下来之后,恐惧、自责、焦虑等负面情绪就全都冒了出来,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一线消防员永远都只处于两种生存状态战斗和准备战斗,哪怕是休息日也不例外。严酷的战场环境极易引发心理危机,处理不当会使生理、情绪、认知和行为都受到影响,程度远远大于身体上受到的伤害。一直沉默不语的奚杨终于开口道:“要看恢复情况。你想去看看他吗?”
“嗯”堵威回答得犹犹豫豫。
“去吧。下个周末大爷给你批假。”奚杨难得打了个趣,车里的气氛瞬间缓和。坐在前排专心玩手机的涂科立马会意,表示赞同:“去。你、我。”他停顿片刻,看了眼周童和奚杨,默数几个数。“就我们四个吧,一起去,正好凑一局排位。”
“我不去。”奚杨立刻拒绝。“这个月的考核评定报告还没做完。”
“教导员公然违抗上级命令,传出去我也别在北临混了。”涂科故作不满。“我请不动你,总有人请得动你吧。上面要求我们人性化管理,适当娱乐劳逸结合,奚队老是待在办公室里,有损身心健康,怎么起表率作用。”
堵威也跟着附和:“去吧教导员,有你在我心里还踏实点”
又没声音了。周童忍不住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奚杨。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阳光洒在他蓬松的发顶和半边隽秀的脸庞,晒得他微微眯起了眼。金灿灿的光晕让他的轮廓比平常更加柔和,瞳孔浅而透亮,偶尔抿嘴时唇色变得苍白,松开后血液又重新一点一点地蔓延,直到双唇恢复红润。
车窗外是倾城的日光。金色与血色之间,是第三种绝色。
…
回到队里正好赶上吃午饭。什么等着致谢的家属,影子也没见到一个。下了车涂科就自顾自地走了,奚杨喊住周童:“吃完饭来办公室找我。”
食堂里没见着闻阅,一问才知道他上午训练时受了点伤,人在医务处。周童狼吞虎咽把饭扒干净,留下香蕉和酸奶揣进口袋,收好盘子匆匆忙忙往办公楼里跑,一进医务室果然见到膝盖缠着纱布的闻阅,脸色煞白,穿着湿透的汗衫和训练短裤,正吃力地弯着腰往脚上套鞋子。
“怎么搞的?”周童走向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扔进他怀里,催他快吃,自己蹲在床边帮他穿鞋。“饿没?先垫点儿。”
“上午跑了5000米,还做了消防铁人训练,太难了,我有点跟不上,后来爬拉梯的时候头一晕就摔下来了。”闻阅扒了香蕉皮咬一大口,边嚼边咕咕哝哝:“不要紧,防护服厚着呢,就擦破点皮。”
“中暑了吧?”周童瞥一眼他膝盖上的伤,系好鞋带站起来,又见他拿香蕉的手背上贴着胶布。“输液了?”
“啊,葡萄糖。”闻阅连忙换了只手。“向老师要求的。没那么严重,这下该被人笑话了。”
小少爷还是脸皮薄要面子,但自己选的路,别人想劝也没法劝,周童笑着说:“这就喊上向队的外号了?渗透得够快啊。”
“不会笑话你的。”见他要下床,周童伸手去扶却被他推开,只能由着他硬撑:“从来没练过,一上来强度就这么大,换谁都受不了。走吧,再晚酸豆角肉沫可就没了,我走的时候叶征都添第三回菜了。”
叶征也是干预小组的成员之一。闻阅一听,急忙往外蹦了两步,又回头喊周童:“快快快,背我一下,负重冲刺。”
周童搞不懂闻阅一个江边人为什么这么热衷吃酸辣。午饭过后是休息时间,下午还有业务理论学习,周童把闻阅送到宿舍又赶回办公楼,找到奚杨的办公室,确认衣服下摆已经掖好之后,挺起胸膛做了个深呼吸:“报告!”
奚杨正写着总结,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请进。”
周童推开虚掩的门阔步来到桌前,这回终于没忘,先正正规规敬了个礼。
“坐吧。”奚杨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向周童:“找你来是想跟你聊聊,入伍以后有什么想法?打算继续考文凭吗?”
奚杨跟涂科的气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涂科不着调,但光看硬件就足以震慑住人,更不用提他本身的能力和资历,所以大家都怕他。奚杨倒很温和,语气什么时候都平平淡淡,却也柔中带刚、不怒自威。
周童一边想象他发起火的样子,一边老老实实回答:“我还没想好。”
教导员坐得笔直端正,十指交叠于身前,淡淡道:“我看过你的成绩,半途而废可惜了。你可以申请参加原学校的函授,或者自学专业课程,国家会补贴学费。”
“嗯,来之前我看过政策。”周童点点头。“不过我想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