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员,出警都顺利吗?我什么都没做,觉得有点内疚。”
“你怎么进来了?咱们走吧?”
奚杨耐心地听着,一直听到周童察觉自己激动地有些过头,继而不好意思地打住,才终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思考片刻后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我很累,走到这里走不动了,进来歇一歇。”
他微微前倾向他靠近,仔仔细细地描摹着眼前这副熟悉的、深刻的、却又完完全全不同的面容。明亮的双眼,饱满的嘴唇,雕刻一般的轮廓,还有羞涩而真诚的笑容,失声唤道:“周童。”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不再带着顾虑,疲惫地向他请求着:“我的腿很疼,你还能再背我一下吗?”
第20章
又梦见他了。
最近总是频繁地梦见他,比过去的五年里还要频繁。梦里依旧和他在人群中初见,依旧在被点名时走神忘了喊到,跟着羞红了脸,也因此而收到他投来的一瞥,心里便如同小鹿乱撞,撞乱了一树合欢,香袅红丝拂,晕头转向,方寸大乱。
忍不住想喊醒自己。怎么办,这才第一天。
第一次手指无意间的触碰,第一次猝不及防在公共浴室里赤裸相见,第一次在训练时充当伤员被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偷偷祈祷,路远一点,时间慢一点,请你抱我久一点。
他真好看,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不知他的眉头为何总是深锁,肩上似有重担。他总是隐忍克制,总是不能快乐,也不愿正视内心的情感,唯一一次情不自禁的亲吻,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背过身去,说这样不对,我们都是军人,我们都是男人,不可以,也不应该。
可即便如此,无论重来多少遍,也依旧心甘情愿为他放弃一切,磕磕绊绊地追在后面,苦一点,寂寞一点都没关系,只要能跟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惜没能如愿,可惜一切都短暂得可怜,转眼便回到了那个如炼狱一般的地方,脆弱的地板依旧咯吱作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四周的场景有时因漫天的火光而明亮,有时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次都要靠他牵着、带着,才能一点一点前行。想开口喊他的名字,想叫他走得慢一点,喉咙却被堵住了。想加快脚步再跟紧一些,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越是慌张,越是焦急,越是离得越来越远。
“我好怕,我不敢走了。”
“那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重复了千万次的对话。
对不起,明明曾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保证过,烈焰火海,我会一直走在你前面。
这一次,能不能让我走在你前面,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一个只会哭的娇气包、胆小鬼。
你怎么不说话?为什么松开我的手。拼命想要把你留住,掌心却只余一捧灰烬,风一吹,四处飘散。
累了吗?停下来歇一歇,等等我,你说。可当转身去看,却被人紧紧钳住了双臂。
是你吗?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清。你弄疼我了,我应该感觉到痛的,因为抓得太紧了,大概是想掐碎我的胸腔,揉烂我的心肺,让我在窒息中痛苦地死去。
“教导员,我哥呢?回答我!是你害死了他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一起死?为什么一个人活下来?”
对不起。你恨死我了吧。对不起。
大地忽然皲裂。我们被烈焰包围,我们的脚下即是深渊。
你猛地推了我一把,带着无尽的恨将我推了下去。我注视着,你的身影在我瞳孔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坠入火海,化为灰烬。万劫不复。
你恨我吧。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想再多看他一眼。
醒来时枕头和后背都湿了一片,坐起来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宿舍,躺在向宇的床上。
窗子开了条缝隙,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窗帘轻轻摆动,漏着柔和的月光。桌上放着饭菜,用碗倒扣着保温,还压了本书。掀开后不见麻婆豆腐回锅肉,却见一碗白白胖胖的汤水饺,旁边贴着纸条,写你不喜欢吃就没拌蒜和辣椒。方叔忙不过来,是我煮的,不知道好不好吃,但保证是熟的。
字好看,横平竖直透着大气,就是不知道急什么,连个落款都没有。
奚杨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桌前拾起筷子翻了翻,汤早就被吸干了,饺子也已经凉透粘在了一起,夹起一个破一个。坐下来边吃边回忆,再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记得似乎忘了他身上有伤,还叫他背着,听他往食堂去的一路都说个没完,也不知道是在开心什么,总之跟平常不太一样,不是面对上级的态度,而像是在跟朋友聊天,语气故作成熟,出口的话却稚气满满。
“教导员,方叔今天做的菜都很辣,你喜欢吃辣吗?”
“不喜欢吃。”
“哦,我也不怎么喜欢吃。江洲菜都不辣,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
“好。”
“教导员,你的嘴唇上有一个很小的点,我最近才发现。是什么?”
“是颗痣。”
“啊?居然是一颗痣啊,好特别。”
“小时候练功磕破了嘴巴,好像有粒小石子留在里面了,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