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怔了,许久,才闭目含笑,&ldo;我从家中辛苦跋涉,孤独来到,如今家中无你,我还能滚回何处?山君说笑了。&rdo;
木头又骂:&ldo;季裔小崽子呢?季裔你个没用的小崽子,我死了,化作棒槌也日日夜夜缠着你,打死你!&rdo;
季裔委屈极了,摸摸鼻子,却把话咽了回去。
他堂弟小太子素来不走深情路线,谁承想,这出其不意的。
扶苏唇角翘了翘,眼角带着温和和疲惫,淡道:&ldo;日后你若想要什么,我寻了都给你,我固然不太中用,可你熬这么些年未必没存等我哪一日中用的时候便威风一把、富贵一把的念头,此一时,何必非得在此处殒命?人说嫁夫嫁权扶娘家,你此时去了,又嫁的什么?扶的什么?竟俨然成了天下第一冤枉鬼,连我都替你不值当。&rdo;
成觉手指微微使力,眉眼一挑,&ldo;你似乎认定了,你定然会死在她后头。我曾经告诉过你,但有一次机会,我便不会放过你,哥哥似乎忘了。&rdo;
扶苏说:&ldo;劳驾你带我去瞧瞧她。&rdo;
成觉道:&ldo;谁知你使的什么诡计。&rdo;
扶苏莫名地想起了三年前看到的那个话本子里的一句话。他笑了笑,光风霁月,&ldo;劳烦弟了,莫要再玩笑。王师并非假扮,也并非一万,而是十万,现下在三十里外驻扎。原先我是独自来的,谁想遇到王师,他们每至一处,都插旗示意诸侯,途经四国,尽人皆知,实不敢瞒,一查便知。此次王师正是为擒我而来,孤自有陛下处置,弟何必心急?&rdo;
果有探兵一行过来禀告:&ldo;确系王军。令旗为证,过境时亦有通关书文。方才王师参军已呈上。&rdo;
探兵口中的季裔暗自后怕。他们一路行的山道,通关文书自是伪造,天子印章便是扶苏路上刻的那枚,到底是做过太子,伪造他爹的章简直信手拈来。
扶苏似是思索,微微低头,又笑道:&ldo;再者,阴兵令符尚在我那愚妻处,我若死了,央人取了,蘸一蘸血便是一支打不败的铁军。你不是与我过不去,你是与自己过不去。&rdo;
成觉不动声色,凤目直白地盯着扶苏看。
扶苏眼似清泉,干净透亮,&ldo;另有一处,孤千拦万阻,这才来了万人陪同,剩余军队都隐伏在山坳,如此行事,又岂愿与弟为难?&rdo;
&ldo;若你未遇王师,岂非独自送命?&rdo;成觉挑眉。
&ldo;孤本预一路拜见平王叔、卫王兄、韩王伯,到了此处,再拜一拜穆王叔。总有一人,不似弟,见孤如仇。&rdo;
太子未死之事过了明路,总有一人肯借些兵与他,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横竖都是死局,却要撞一撞运气。
一向冰冷的扶苏今天话特别多,理由列了很多条,苦口婆心。
&ldo;岂知兄长未撒谎?&rdo;成觉世子半信半疑,一语中的。
扶苏说了这一年都未说过的许多话,终于安静了会儿,许久,才看着成觉道:&ldo;无妨,你试试。&rdo;
他说,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木头被抱回了扶苏胸口处,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温和道:&ldo;以前只觉夫人威猛无比,几时像个小女孩儿一般耍赖痛哭过,倒教孤不知所措。&rdo;
&ldo;老子这是痛得挨不住了。&rdo;奚山君从木头中张了张口,带着十二分的窘迫和怨愤道,&ldo;似是一夜长大了,连汗毛都硬气了。&rdo;
扶苏抚摸那小小木头脑袋,温柔无奈地笑着,带着成年男儿才有的豁达和宽容,&ldo;原来你今日才发现,孤长大了。&rdo;
行得远了,少年一直吊着的眼角才放松下来,弯弯的。几日未梳洗,下巴上微微长出了胡茬,他不常笑,但笑的时候好看得教是非颠倒。
他几年前还不大懂事,走到哪里都带着懵懂和闭塞的心。
他几年前只是个长得漂亮的孩子,行事拖泥带水,并不很漂亮。
他几年前除了母亲谁也不欢喜,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欢喜谁或者会继续欢喜谁。
他长大啦,所以渐渐地,只有他自己能管住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