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儿四人得了枪没敢在州川停留,连夜晚窜山到了碾子凹。在碾子凹一是躲风声二是练枪法。他们猎兔打野猪,吃肉喝血啃骨头,第一次体验了有枪人的胆气和逛山们的豪壮,这样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多天。一日,四人在一破碾盘上抹&ldo;花花&rdo;牌赌麻钱儿,正聚精会神间突然一声大喊在耳边炸响:&ldo;举起手来!&rdo;三人正要摸枪,来人却哈哈大笑,看时竟是铁绳。铁绳手持一把黑格铮铮的&ldo;十字连&rdo;吧吧朝天放了两枪,问:&ldo;声音咋样?&rdo;四人就轮换着抚摸观看,铁绳说:&ldo;我给你说麦毕弄不到秋后无疑,你看咋样?咱君子一言可不是耍耍哩!&rdo;唐靖儿说:&ldo;你开个价!&rdo;铁绳说:&ldo;三百现大洋,你把货看好!&rdo;唐靖儿脸就变了,高声道:&ldo;咱今儿也是有枪的人,我才剁了镇嵩军的尾巴,你可趁当着!&rdo;说罢也抽枪朝天扣了板机,可嘎吱一声枪没放响。那三个弟兄围了上来,拿白眼窝仁儿一齐斜着铁绳。铁绳一笑,平身子一躺仰天倒在破碾盘上,口唇操着对天说话:&ldo;咱这可不是镇嵩军手里的破铜烂铁,价是高了点儿,可你认准了货啊!&rdo;唐靖儿拉开枪拴,用小拇指抠那卡了壳的子弹,另三人就扎成三角势恶恶地俯视平躺着的铁绳。唐靖儿抠了半天没有抠出,就呼哧哧地气儿不顺,他真想拿过弟兄的枪,一枪给铁绳来个五官开花。可转眼一看,这位能飞檐走壁的&ldo;三只手&rdo;双臂交叉抱在胸前,&ldo;十子连&rdo;套在右手食指上,中指一拨转一圈,中指一拨转一圈,满不在乎的样子纯粹是为了践其承诺而来,如此的情义又是多少银子能买来呢?这样一想就说:&ldo;你要三百现洋,你把我兄弟们杀了算啦!&rdo;铁绳蛇起身子,说:&ldo;我撵几十里来寻你,主要是我应承过你,也叫你看看枪我弄到了。&rdo;唐靖儿终于抠出了那枚子弹,扔到脚下,气愤地踩了两下,又搬起一块石头砸下去,&ldo;嘣&rdo;地一声子弹响了,弹头在碾滚子上打出一个白点,飞溅的石沫子吃了唐靖儿一脸!唐靖儿幽幽一笑,抹一把脸,没事儿般地对铁绳说:&ldo;是这啊,你洗了&lso;三只手&rso;跟我闹事,枪是你的枪,我还封你个参谋的衔哩!&rdo;铁绳就拍着大腿说:&ldo;好表亲哩,我弄枪就为换俩钱,得了钱就想抽几葫芦子烟,兄弟你是弄大事哩,带上我个大烟鬼不坏你的事儿吗?&rdo;唐靖儿身子朝后一趔,蹲尻子坐下,也动着真诚说:&ldo;兄弟我实在是没那么多钱,要么,枪先叫我使着,钱,开过年了我给。&rdo;铁绳说:&ldo;我就是等着用钱哩,要赊账我在州川就出了手还能等到这会儿?是这,咱不说啦,一百二十块你要了就给现洋不要了我走呀!&rdo;唐靖儿与他的三个小兄弟嘀咕了几句,爽快地说:&ldo;行!你原旧在这碾盘上躺着,我四个到上沟里去一下,一个时辰后来给你送钱。&rdo;铁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说:&ldo;哎你别别别,你叫我走远些再去抢人,我是换钱抽烟呀,你这沾血的钱我抽了睡不着觉。&rdo;唐靖儿伸手说:&ldo;我得去试试枪火利不利,你胆小了你往沟口走。&rdo;铁绳把枪高高地抛过来,撅尻子就走,走远了又喊:&ldo;我在高陵沟口的大核桃树下等你!&rdo;
铁绳刚在大核桃树下坐定,远山深处就传来雾沉沉的枪响。他一脚把个碌碡大的石头蹬下沟去,一时间心里就像钻了蚂蚁。当唐靖儿四人提着枪到核桃树下给他数钱时,铁绳就开口骂了:&ldo;你狗日的给我说打死了几个人?&rdo;唐靖儿显然还在兴奋中,他说:&ldo;没打死人,不过这枪真真是好枪!&rdo;铁绳把现洋掖到腰里,又用手背拍着唐靖儿的胸说:&ldo;好兄弟哩!实话给你说,这是马克斋的枪,我亲自拿竿子从他床头上挑出来的,为此他枪毙了两道岗的四个卫兵,那四个血身子这会儿还在白杨店的河滩里挺着,我得回去花二十块银元把这四人埋了。&rdo;说罢&ldo;噼儿噼儿&rdo;地打自己的嘴巴,一边骂着:&ldo;抽大烟呀,抽你妈乃屁哩抽!&rdo;
流岭槽(17)
一听是马克斋的枪,唐靖儿来了精神,问:&ldo;马团撤啦?&rdo;铁绳反问:&ldo;不撤还等着叫人剁尾巴呀?&rdo;又低头把腰带勒紧。唐靖儿说:&ldo;好兄弟哩,你是真正的英雄!说实话,马团过州川时,我找一个小连长说要跟上去吃粮,人家说现在不扩编,看我撵得紧了就踢了我一脚说,吃粮?吃你妈乃屁去!唉,人家那军纪呀,真正的正规军!&rdo;
铁绳系紧了鞋带,挽起裤腿,又正儿八经地说:&ldo;唐靖儿!我给你说啊,这枪啊,最早的主儿是杨虎城!知道吧?靖国军的老东西,你好好拿着。&rdo;
收拾了南路镇嵩军的残部,送走了马克斋的人马,老连长也起身回商县城呀!商县城是他的老窝子,被迫离城快十个月了,十个月里,苟县长、&ldo;毛团长&rdo;不仅在商县城搞出了十大怪,也为镇嵩军围西安刮尽了银钱粮秣,如今老戏又唱回来了,且看你&ldo;狗&rdo;、&ldo;猫&rdo;又如何吃屎逮老鼠?
可是,老连长的轿子到了离城十里的东龙山,就被人团团围住。先是市民百姓,再是商会士绅,一排排跪在官路上,光&ldo;呈子&rdo;就递上来十几封!有人哭冤有人叫屈,老连长不得不下了轿子,扶一把跪着的人,作个揖给递&ldo;呈子&rdo;的,又双手在空中挥着对大家说:&ldo;好乡党哩!咱人是旧人车是旧轮,我回来了咱该咋就咋,来日方长啊!&rdo;矮胖子土包子就吩咐副官和护兵的马队在前开路,又千说万劝请老连长上了轿子。可走到离城五里的东店子,又出现另一番热闹景象:有人燃放鞭炮,有人敲打锣鼓,有人打着欢迎的横幅,有人提了酒端了献食招待士兵……人群排列着,直到东门。东城门口,是一帮或长袍马褂或西装礼帽或四兜制服的县府政要,苟县长、&ldo;毛团长&rdo;在这一堆人的簇拥下,双手捧了金色绶带躬腰逢迎,旁边甚至还有七零八落的洋鼓洋号响。老连长照例高抱双拳左边拱拱右边拱拱,咧嘴歪脖子接了绶带,随其左肩右肋地挂了,又接受一轮鞭炮的庆贺,一行人就顺着苟、毛二人的接引径入县府大堂。大堂四周贴满了&ldo;老连长万岁&rdo;之类歌颂其丰功伟绩的红绿标语,大堂中间十张方桌上的庆功酒宴已经摆好。老连长径入主席位,苟县长整了整胸前别着红布绺绺的中山装,手掐一页纸念着欢迎词。老连长屈指一敲桌面,就有副官附耳过来,老连长低声交代了一二三件事,副官迅速离去。这时,苟县长正在欢迎词里声讨镇嵩军的罪恶,又说到地方政府应付时局的艰难,说到老连长抗击敌军的英雄气慨,说到本县将在老连长主持下成立国民议会,把民主政治的建设推进到三民主义的新阶段等等。另一桌上,&ldo;毛团长&rdo;正与二位参议谈得亲热,忽见苟县长高举了酒杯向全场示意,就邀诸位一齐起身举酒。在人们乱哄哄喜洋洋的祝酒声中,苟县长与老连长碰杯,其他酒席上的主宾也觥筹交错杯盘丁当。碰杯声中,酒过三巡,苟县长请老连长演讲,又再三带头拍手。老连长就站起来,先把肩上象征功劳与荣誉的绶带扶正,再把酒杯高高举起,问大家:&ldo;酒喝好了吗?&rdo;大家说:&ldo;喝好了!&rdo;又有人喊:&ldo;没喝好!&rdo;老连长就笑了,大家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