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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第1页)

琴说:&ldo;不是说大嫂他娘家妈在红崖寺吗?你把地盘儿收回来了也不把人给寻回来?&rdo;营长说:&ldo;这事没法儿给你说。她妈在南山里人身不正,说是叫南天罩抢去的,抢去的就心甘情愿给人家当窑头?把山里女子整顺溜了往西安省卖?&rdo;琴说:&ldo;我和饶姐还指望你把大嫂她妈给寻回来哩。她妈回来了,大嫂心就浑全了,要能留到咱家里,管带管带金虎,也是我妯娌们一个伴儿。再说咱大大一个人睡个大炕,要能跟他老人家熟亲了,咱就亲上套亲大大也就有人照料了。&rdo;琴的话没说完,丈夫就捏住了她的嘴,斥责说:&ldo;胡说啥哩,大嫂她妈是啥人,能朝大大身上安?&rdo;琴说:&ldo;粘不到一块儿了,当然不能硬安,但你把她妈寻回来了她心里就好受些了。大嫂这命也真苦,夫婿和亲父一个踏着一个的脚后跟死了,妈又被土匪抢去,这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rdo;孙文谦心里咯噔一下,急问:&ldo;你还听到啥了?村里人口舌杂得很,可不要听人瞎嚷嚷,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说来说去的,给大嫂心口上添疼。&rdo;

其实,那一串死人事件中的神秘、机密,每个当事人都只知其一,对整个事件知得浑全的恐怕只有天爷了。村里人知道什么,村头巷尾地说说也都是大而化之的,她琴怎么能知了内里底细?

琴说:&ldo;你是不是嫌她妈腌压根儿就没寻?&rdo;丈夫还是那句话:&ldo;这事没法儿对你说,她那个叫宁花的妈呀,唉!&rdo;他实在不愿多说,却又禁不住妻子一声紧似一声地追着问,就说:&ldo;南天罩撤离时叫宁花跟上一块儿走,宁花说我是哪儿都不去了,这一回是铁了心回河南呀!南天罩动了天良,给了些银元放她走了,人说她是携着一个伙夫走的。我想大嫂再说也是她身上一疙瘩肉,她咋能说走就走了呢?何况老连长给我下过话,说打下了红崖寺一定要把宁花给他救回来。我就骑了骡子带人立马追赶,撵到马鞍岭,人是追上了,可心没追回来。&rdo;琴急问:&ldo;你见人了?人咋说?&rdo;

营长就说了他见到大嫂她宁花妈的全过程。

那是马鞍岭上的一家鸡毛小店,一个头戴毡帽的男人在刷毛驴,店家正把驴鞍子搬出来,几个包袱的行李已经捆好,店堂里一个身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正在饭桌边梳头。孙营长骑骡子进来,一眼就看出了子丑寅卯,他跳下骡子就端直进来坐到女人对面。女人虽徐娘半老了,可穿戴上不马虎,举止上有尺度。对面坐了个军装俨然的&ldo;粮子&rdo;,可她依旧对着小方镜,沉沉稳稳地梳头,斯斯文文地挽髻,面情矜持,目不斜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孙营长死盯着她看。最终,营长耐不住了,说:&ldo;我是孙老者家的老四。&rdo;女人眼都不眨一下,说:&ldo;我知道。&rdo;营长说:&ldo;我是专门来追你的。&rdo;女人眼斜了一下,说:&ldo;你长高了。&rdo;营长说:&ldo;我想接你回去。&rdo;女人说:&ldo;要回去我早回去了,老连长今儿过来剿明儿过来剿,南天罩要抬轿送我过去给老连长说情,我死都没从,今儿个你娃一句话我就回去了?&rdo;营长说:&ldo;不说老连长了,我大嫂总还是你身上的肉吧!你就是要远走,也该回去看看你女儿!&rdo;女人说:&ldo;我没这女。&rdo;营长嗨嗨一声惊得站立起来。女人又说:&ldo;十八娃是我拾来的,且我已卖了别人。&rdo;说罢拧身子出了门。营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口结舌着追她到院里。女人轻巧地上了毛驴,伙夫哼着小调儿牵着缰绳。营长哎哎着追到山道上,毛驴上的女人回过头来扯着长声儿说:&ldo;还有八幅子罗裙的事儿,你提醒她莫负了人。&rdo;

第二天,琴把这一切给二嫂饶说了。饶说:&ldo;这里头的道道窍窍恐怕咱妯娌们永也解不开,要紧的是大嫂把心窝子里的石头瓦渣都掏出来,心里亮醒了,往后期走也罢守也罢身上都是轻的。但这事只能慢慢儿往出浸,平常不要轻易逗惹她。&rdo;于是,妯娌四人依旧纺线织布,夜里霜冷,场里安不成纺车,她们就把纺车安在大嫂的卧屋,炕上两辆,脚地两辆。老三哄着金虎,噢噢地摇着,海鱼儿在地上生一堆火,火堆里不时爆一声响,就有一粒两粒烤熟的蕃麦花蹦出来,海鱼儿把蹦出来的蕃麦花丢给嫂子们,看嫂子们手摇纺车口嚼蕃麦花,他就得意扬扬地背诵《九归》。纺车哗啦啦转着,琴说海鱼儿你不背啦叫大嫂给咱唱几句,海鱼儿就说那我给大嫂起个引子,说着就笨嘴拙舌地唱,东拉一句《黎狗看花》西扯一句《石榴娃烧火》,嫂子们就笑得咽声岔气。大嫂忍不住就唱了,细扭扭的鼻音儿从窗缝里扯出来,直扯得阴云遮了天上的星星,直扯得西风呜儿呜儿地苦吟,大椿树的枝梢轻轻摆动,一片两片的枯叶落下来……

崂峪庙(3)

金虎瞌睡了,海鱼儿的火炭熄灭了,两个大男人睡去了,妯娌四人才收了纺穗儿拐线。拐着拐着,琴说:&ldo;大嫂二嫂,我一忙到半夜就犯毛病。&rdo;说着就双臂抱了肚子把头顶在膝盖上。大嫂十八娃以为她受寒腹痛,就要揭开她的衣襟拿棉花敷在肚脐眼儿吹热气。饶拦了,说:&ldo;她这毛病我也有,她也有,啥病?肚子饥。&rdo;大家就都笑了,谋算着弄什么来吃。厨房里不敢动烟火,米呀面呀的在老人家屋里,五谷六豆的都有定数儿,商量来商量去只有去吃萝卜。萝卜窖在院场角儿,松松的沙土用炭锨子刨开,见了稻草就伸手进去掏,粗的是白萝卜,细的是红萝卜,掏上十个八个谁也看不出来。大嫂叫饶去,饶叫琴去,琴叫忍去,结果是谁都不愿意去。饶说:&ldo;大懒使小懒,小懒不动弹,我看咱轮着来。&rdo;说着就过来拖忍,忍胆小,撅着屁股不走,是琴推着她的尻蛋子把她掀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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