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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孙老者往染坊走去，心里三分悚惶，七分舒畅。悚惶的是得罪了范长庚会不会埋下什么不测，舒畅的是在金陵寺建立高等小学有指望了。陈八卦去碾子凹收法了，他就想先和儿子取仁商量，能不能在外联络些文化人聘作教师，能不能请名人和官员给将来的高等小学题牌写匾，能不能把初级小学规模扩大，如何解决远路学生的住校食宿……

可他刚走到大椿树下，高卷家的儿子雨生急慌慌跑来，连呼：&ldo;大事不好了，取仁二哥叫人杀了!&rdo;

孙老者立时如五雷轰顶，两只黑蜂也在他头顶盘旋。他仰看如斗的葫芦豹窝，心下竟一时有了镇定。他抚着雨生的头，和和缓缓地说：&ldo;我娃不着急，慢慢说，慢慢说。&rdo;

十六岁的雨生也是个小逛山，四乡八镇的花红柳绿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说：&ldo;我到王山底耍去来，看见北山红枪会的人绑了一个人朝河滩里推。红枪会五个人都拿着刀，我问一个拾粪的老汉是杀谁哩，老汉说逮住了洛南县土匪曹鸡眼的军师。我从河堤后边溜过去一看，好天爷哩，这是我二哥取仁啊!&rdo;

染房里（9）

孙老者赶紧叫来染坊的相公娃追问取仁行踪，果然是到王山底收账去了!孙老者无力地靠在大椿树上，任凭一团黑蜂在他头上嗡嗡。雨生跑到北洼里叫回来挖地的老三和海鱼儿，孙老者交代说：&ldo;卸一块门板，卷一张炕席，给你二哥收尸去。雨生你引路。&rdo;

碾子凹的石头梁上有一棵盘龙千枝柏，陈八卦定期到那树下做咒收法。这一日他做完法事，坐兜子顺王山沟下来，见一沟两岸古藤老林如染，小桥流水隐映山村人家，就一时胸中涌出诗意，想起几句唐诗却遗头忘尾不能成诵，就下了兜子信步而行，见一潭清水倒映了蓝天白云，就由不得下了几级台阶来到沟底。正欲蹲下涤手，却见小潭那边有个可人的小妇人在低头浣衣，露出的小臂白嫩如藕，在她伏身搓洗的动作中，松垂的领口里丰胸硕乳隐约可见。陈八卦一时来了兴致，就搭讪着寻出一句话：&ldo;敢问妇人芳龄有几?&rdo;妇人不语，瞟他一眼又低头洗衣。陈八卦淋淋地洗了两把手，甩着手腕儿，忍不住又寻一话头：&ldo;敢问妇人这条沟有多深?&rdo;妇人操起棒槌一边捣衣，一边翻了一下眉眼说：&ldo;深着呢!&rdo;听那细音儿如鹦哥啼叫，陈八卦更来兴致，接口又问：&ldo;有几里深哟?&rdo;妇人把一件粉红大裤衩在水皮子上一摆，又一摆，用清亮的嗓音说：&ldo;你进去了，十个月后才得出来!&rdo;

陈八卦脸上一热，一时接不上话就干笑两声，心想这妇人虽出言巧骂，却也不失可爱，就一边用衣襟擦着手一边吟出四句偈口：&ldo;有木就有桥，无木变为乔。去掉桥中木，加女就成娇。&rdo;吟罢正要惬意着离去，却听那妇人在捣衣声中也细声吟哦：&ldo;有米就有粮，无米也为良。去掉粮中米，加女变为娘。&rdo;陈八卦一脚踏在台阶上，一脚踏在台阶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难堪着，转眼却见山崖上镌刻着&ldo;老爷坡&rdo;三个大字，心下一时生出明白。常言说&ldo;来到老爷坡，秀才比牛多&rdo;，他始知自己停脚洗手，来的不是地方噢!遂唤过兜夫不再步行，就在兜夫斜了竹竿请他起身之时，陈八卦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吹一口气看那叶子从手心里飘出，方晃儿晃儿地上了路。

只可怜了清水潭边的小妇人。那件粉红的大裤衩顺清潭的入水口朝上游漂去，她提着棒槌追了几步，惊奇天下竟有逆水漂物的怪事……

出了山口，陈八卦在兜子上手掐铜壶正自在着，却见几位红枪会的人正在河滩上行刑。兜夫张光眼尖，锐声惊问：&ldo;绑的人怎么是取仁?&rdo;陈八卦定眼一瞧，果然不得了!就在兜子上喊：&ldo;刀下留人!&rdo;张光李耀一阵小跑赶到，把兜子横在刀手面前。

取仁正被反绑双臂跪在河滩，眼睛上被蒙了黑布，嘴上被勒了一截裹脚布。他面前的出血坑已经挖好，一个刀手正用火镰背哗儿哗儿地蹭着鬼头刀的白刃。陈八卦就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兜子，伸出手中的红铜茶壶架住刀头，肃然厉言：&ldo;这人我保了。&rdo;

领头的是一个白脸娃娃，见是陈八卦就抱拳行礼，一边说：&ldo;唉呀是活神仙下凡啦，我爷还说叫您啥时候了上去踏坟地哩!&rdo;

陈八卦用红铜茶壶当地碰一下那鬼头刀，平声说：&ldo;这人我保了。&rdo;白脸娃娃惊讶得龇出牙来，问：&ldo;你认识这人?他可是洛南县土匪曹鸡眼的军师啊!&rdo;

陈八卦严肃着脸说：&ldo;娃，你认错人了。&rdo;

取仁听见陈八卦的声音，勒着的嘴哇哇乱叫。有人朝他屁股上蹬了一脚。白脸娃娃嚓一声扯开取仁的衣领，对陈八卦说：&ldo;叔，你看这，细布长衫子，里头的洋布衬衫上缀着骨头扣子，这不是一般的土匪!&rdo;

陈八卦无声地笑了。他用手中的红铜茶壶碰一下白脸娃娃，说：&ldo;我给你娃说哩，这是孙老者家的老二，一直在洛南县景村坐铺子，大名孙取仁，是正经的生意人，也是有文化的人，前不久辞了那边的生意回来开染坊。人是故乡人，在外时间久了，彼此都生疏，算起来这还是我世侄哩。娃你差一点就把烂子捅下了。&rdo;说着茶壶嘴儿一挑，取仁眼上的蒙布掉了。张光李耀赶紧解绑松绳，扶取仁起来。取仁慢慢地活动了一下胳膊，猛然一个耳巴子扇了过去。陈八卦曲肘用肩膀一扛，白脸娃娃向后一趔，取仁没有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