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少教训我!卡列金秋天到咱们村子里来过!在广场上召开了村民大会,他站到桌子上,跟老头子们谈了半天,还像《圣经卜样地预言说,庄稼佬们就要来啦,要打仗啦,如果咱们还是这么左右摇摆‐‐他们就会把一切都抢走,而且会把全顿河地区都塞满移民。他在那时候就知道要打仗啦。可是你们这些狗崽子们是怎样想的呢?难道他倒不如你们懂事儿?那么个有学问的大将军,统率过千军万马‐‐倒比你们这帮家伙懂得少?卡缅斯克全是一些像你一样不学无术的牛皮大王‐‐整天在欺骗老百姓。你那位波乔尔科夫当过什么大官?司务长吗?……呵!原来跟我是一样大的官儿。就是这么回事!……活到了这个份上……糟到家啦!&rdo;
葛利高里无聊地跟他争论着。没有见到父亲之前,就知道他的态度。但是现在却出现了新的情况:对于切尔涅佐夫的死和不经审判就杀死被俘的那些军官,葛利高里既不能宽恕,也不能忘却。
套在辕上的马匹轻松地拉着像个大筐似的爬犁。葛利高里那匹没有卸鞍的战马拴在爬犁后面,一路小跑着。从童年时代就熟悉的一些村落展现在路边:卡沙雷、波波夫卡、卡缅卡、下亚布洛诺夫斯克、格拉切夫、亚辛诺夫卡。直到自己的村子,葛利高里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杂乱无章地想着不久以前的事情,很想哪怕是粗略地勾画个未来的轮廓,但是思路只能想到回家休养,就再也想不下去了。&ldo;回到家里先休息休息,养好伤,至于将来……&rdo;他一面想着,一面在心里挥了一下手,&ldo;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rdo;
连年征战,使他疲惫不堪。真想避开这个沸腾着仇恨的、敌对的和难以理解的世界。身后的、过去的一切是一本胡涂账,互相矛盾。想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是非常困难的;好像是走在沼泽中的小路上,脚底下的土地在摇晃,路也在消失,而且是不是应该走这条路‐‐也毫无信心。他曾倾心于布尔什维克‐‐跟着走起来,还率领着别人跟着自己走,可是后来却犹豫起来,心灰意冷。&ldo;难道真是伊兹瓦林说对了吗?那么究竞去依靠谁呢?&rdo;葛利高里把身于靠在爬犁后背上,模糊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一想像到将要准备春耕用的农具:耙和大车,用柳条去编牲口槽,只等土地一解冻、于松,‐‐就到草原上去;用渴望劳动的双手扶着犁柄,跟在犁后走着,感觉到犁的迅速抖动和跳跃;他想像自己将呼吸到嫩草的芳香和犁翻起的、还带着融雪的潮湿气息的黑土香味,‐‐就感到心里那么温暖。真想去伺弄牲口,垛干草垛,呼吸枯萎的苜蓿和冰草的气味,呼吸新鲜的牲口粪气味。多么渴望和平,安逸啊,‐‐正是这种感情使葛利高里严厉的眼睛里流露出羞怯的快活神情,环视着周围的景物:望着马匹,望着父亲那被羊皮袄紧裹着的瘦削的脊背,这一切都使他想起了遗忘殆半的往日生活:皮袄的羊臊味,没有洗刷的马匹平日的样子,以及村里一只站在小地窖上高声啼叫的公鸡。他觉得当时这个偏僻乡村里的生活简直就像啤酒花一样香甜脓郁。
第二天傍晚,他们驶近了鞑靼村。葛利高里从山岗上向顿河对岸一瞥:啊,娘儿们沟,四周是一圈像黑貂皮似的芦苇;啊,那棵枯死的白杨树,顿河渡口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自己的村庄、熟悉的街道、教堂、广场……当葛利高里的视线碰在自家的宅院时,热血就涌上头,淹没在回忆中。翘起的井口汲水吊杆,像只伸出的灰色柳术手臂,正从院子里召唤他。
&ldo;眼睛不酸疼吗?&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回头看看,笑着问,葛利高里很坦白地承认说:&ldo;酸呀……酸疼得很哟!……&rdo;
&ldo;什么也没有家乡亲哪!&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满意地叹息说。
他把爬犁往村子中心赶去。马从山坡上疾驰而下,爬犁摇摇摆摆,左歪右晃。葛利高里猜到了父亲的意图,但是仍然问:&ldo;干吗你往村子里赶呀?一直朝咱家的胡同里赶吧。&rdo;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挽马拐弯,结满霜的大胡子露出了笑容,挤了挤服,说道:&ldo;我送儿出征时,他只是个普通的哥萨克,现在当官了。难道我就不可以骄傲地拉着儿子在村子里跑一圈吗?叫乡亲们看看吧,羡慕羡慕吧。我呀,小伙子,心像上了油一样,美滋滋的!&rdo;
驰过村里那条主要街道时,老头矜持地吆喝着马匹,‐‐身子探出爬犁,摇晃着毛烘烘的鞭子,马感觉到离家很近了(它们就像并没有跑过那一百四十俄里路似的),精力充沛地、撒着欢地跑着。迎面而来的哥萨克都向他们行礼,妇女们把用手掌搭在眼上,从院子里和窗户里往外看;几只母鸡咯哒咯哒叫着,像风卷起的毛球似的横过街道。一切都像计算好了似的,称心如意。他们穿过了广场。葛利高里的战马斜眼看了看不知道谁家拴在莫霍夫家板栅上的一匹马,就高高地昂起脑袋,长嘶起来。已经可以看到村庄的尽头和阿司塔霍夫家的房顶……但是就在这时候,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出了点儿小乱子:一只横过街道的小猪,一迟疑,落在马蹄下,被踩得半死的小猪惨叫了一声,滚到路边去,嚎叫着,想抬起踏断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