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天亮以前两个钟头,伊莉妮奇娜就把达丽亚叫醒了。
&ldo;起来,该生火啦!&rdo;
达丽亚穿着一件衬衣,跑到炉边,在小洞里摸到火柴,点上了灯。
&ldo;你快点做早饭,&rdo;头发散乱的彼得罗一面催促着妻子,一面点着烟,不断地咳嗽着。
&ldo;他们舍不得叫醒娜塔什卡,没良心的还在睡哩。怎么,我就该撕开当两个人用啦?&rdo;昏昏欲睡、怒气冲冲的达丽亚嘟哝道。
&ldo;你去叫醒她嘛,&rdo;彼得罗劝道。
娜塔莉亚已经自己起来了,披上上衣,到干粪堆那里去拿干牛粪。
&ldo;带些弓伙柴来!&rdo;大媳妇吩咐说。
&ldo;叫杜妮亚什卡去挑水,听见吗,达什卡?&rdo;伊莉妮奇娜艰难地在厨房里挪动着脚步,哑着嗓子说。
厨房里散发着新鲜蛇麻草、皮缰绳和人体的温暖气味。达丽亚拖着毡靴于啪哒啪哒地来回跑动,弄得铁锅叮当乱响;两只小奶头在袖子挽到胳膊肘子上的粉红色衬衣里直颤动。她的婚后生活并没有使她憔悴,也没有使她消瘦:她的身材修长,苗条,灵活,像红柳枝一样,简直像个没出门子的大姑娘。走起路来袅袅娜娜,摇晃着肩膀;对丈夫的呵叱总是报之以嘲笑;两片恶狠的薄嘴唇里,闪烁着结实、整齐、细密的牙齿。
&ldo;昨天晚上就该把干牛粪拿进来。在炉子里放上一夜就烤于啦,&rdo;伊莉妮奇娜不满意地唠叨着说。
&ldo;忘记啦,妈妈。都是我们不好,&rdo;达丽亚替大家回答说。
早饭做好,天也已经亮了。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急忙吃早饭,稀粥直烫他的嘴。愁眉苦脸的葛利高里慢腾腾地嚼着,颧骨上隆起的肌肉也跟着在滚动。彼得罗自寻开心,背着父亲,在逗弄因为牙痛把脸颊包起来的杜妮亚什卡。
全村一片爬犁铁杠的响声。灰色的晨雾中,一辆辆的牛车在向顿河移动。葛利高里和彼得罗走出去套爬犁。葛利高里一面走,一面围着柔软的围巾‐‐这是新娘送给新郎的礼物,‐‐吞吸着寒冷、于燥的空气。一只乌鸦呱呱地叫着从院子上空飞过,啼声飘落到院子里来。可以清楚地听到翅膀在严冬寂静的霜晨缓慢煽动的声音。彼得罗看着它飞去,说道:&ldo;向暖和的地方,向南方飞去啦。&rdo;
一钩纤纤的晓月挂在粉红色的、欢快的、像姑娘的笑容似的彩云那边。烟囱里升起的缕缕炊烟,像一只手臂,伸向高悬在遥远的天边的、金黄色的尖月牙儿。
正对着麦列霍夫家院一带的顿河还没有完全封冻。近岸的地方,在波浪似的雪凌中间,闪着绿色的坚冰,冰下的未被急流卷去的河水在欢腾地冒着白泡,从河中心再过去一些,靠近左岸,黑石崖喷出泉水的地方,洁白的雪丘中,有个黑森森的、可怕而又诱人的大冰窟窿;留在这里过冬的野鸭像些黑色斑点,在冰水中嬉游。
车马人群从广场出发了。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没有等两个儿郎,先赶着老牛车走了,彼得罗和葛利高里稍后也跟上来了。他们在下坡地方追上了阿尼库什卡。阿尼库什卡将一把安了新柄的斧子砍插在爬犁上,腰里系着一条绿色带子,和牛并排走着。他的妻子‐‐一个身材矮小、有病的女人‐‐赶着车。彼得罗老远就喊道:&ldo;我说,街坊,你还带着娘儿们哪?&rdo;
喜欢开玩笑的阿尼库什卡一蹦一蹿地来到爬犁边。
&ldo;带着哪、带着哪。好暖暖身于。&rdo;
&ldo;她身上的热气可不多,太瘦啦。&rdo;
&ldo;我好草好料的喂,可是她总是不上膘儿。&rdo;
&ldo;咱们分的树枝是在一块地段上吗?&rdo;葛利高里从自己的爬犁上跳下来,问道。
&ldo;如果你给我点烟抽抽,就算在一块地段上吧。&rdo;
&ldo;阿尼凯,你生来就是吃百家食长大的。&rdo;
&ldo;偷来的和要来的东西,比什么都香,&rdo;阿尼库什卡打着哈哈,他那女人般的光脸笑起了皱纹。
他们一同上路了。罩上一层花边似的寒霜的树林里,白茫茫的一片,肃穆宁静。阿尼库什卡的爬犁走在前面,他不断用鞭子抽着垂下来的树枝。晶莹松脆的雪一团团地落下来,落在紧紧裹着身子的阿尼库什卡妻子的身上。
&ldo;别胡闹,鬼东西!&rdo;她一面喊叫,一面抖落身上的雪。
&ldo;你把她脸朝下扔进雪堆里去!&rdo;彼得罗吆喝着,竭力用鞭子抽牛的肚子,好叫它走得快一点儿。
在往娘儿们塘拐弯处,迎头碰上了司捷潘&iddot;阿司塔霍夫,他正赶着卸了套的公牛往村子方向走。他迈着大步,钉着皮底的毡靴于咯吱咯吱地响着,结了一层霜的卷曲的额发像葡萄须一样,耷拉在歪戴着的皮帽子下面。
&ldo;喂,司乔普卡,迷路了吗?&rdo;阿尼库什卡跟他走齐的时候喊道。
&ldo;迷路啦,真他妈的倒霉!……在下坡的地方爬犁撞到树根上‐‐滑杠折成了两段。非得回去不可。&rdo;司捷潘又骂了句下流话,从彼得罗面前走过去,傲慢地眯缝着长睫毛里两只贼亮的、强盗似的眼睛。
&ldo;爬犁扔下啦?&rdo;阿尼库什卡回过头来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