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街这座大院,全院大小房屋共约二十间,占地约三亩,雇工十五六人,比合江老家富丽华贵几倍。国琇、国瑛女出生于此院。
心想:有这样舒适华丽的住宅,今后真的可过些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好好治理家务、教育子女,不会再像封建气氛浓厚的合江老家那样不自由了。
三、一副重担在一身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成了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而且在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在那里社会主义运动很发达。想出外留学的人甚多,尤其是留学法国的人更多。那时,我虽然爱慕独立、自主的日本和那个国家蒸蒸日上的朝气,以及温柔、和蔼、有礼貌、有家庭教养、善于处理家务的日本妇女,同时,我也喜欢法国的自由、平等、博爱和法国女人的热情、开朗、潇洒。因为以上这些原因,我也想去法国留学和看看那边的实际情况,故在四川成都平安桥法国修道院曾补习过两年法文。但因家务日益繁重,自己又接连怀孕生产,丈夫也改变了主意,说什么法国国家太自由,对年轻人没有好处,不让我去了。实际上,我不以为然。一个人若能多到一个国家,至少能够增加许多见识,有什么不好呢?法国未去成,当时深感遗憾。
家务事关于经济、子女教育等家务事,都是在每年过了春节的元宵节,我俩商定计划,由我去按步执行的。家事很多,幸而我在日本念书时,曾学习过家政学。
他下野后,正事不管,就在这座房子里栽花种竹、养鸟养马等。我每天从平安桥法国修道院学习法文回来,就陪着他一道搞这些。
后来,丈夫开始创办锦江公学(系旧制中学)于四川成都包家巷。暑期开始,夏述禹、他堂弟夏廼庚、夏有文小叔都毕业于该校。他办学,我很高兴,希望他今后能多做些社会公益事业。但不久即停办了。
他喜欢赌钱。经常装满一提包钞票带出去,多半是输得空空地回来。输了钱脾气愈来愈坏。我为了改变他的兴趣和情绪起见,特在正房对面新造三间桶本书房,希望他多购买些新书阅读,但他却仅仅装满了书画、古董。
感情裂痕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凶,经常无理取闹。有时候,我没有空亲自侍候他的衣着、饭食,他就发脾气训人。衣服洗得不干净,烫得不平,要骂,在箱子里拿出来的衣服,如果多一点皱纹,他也要冷言冷语。以至到后来,我给他折叠衣服的时候,只好特别用一根尺子把叠处刮刮平服。每逢夏季,代他晒书籍字画,要放在阴凉处,要页页翻透,以免虫蛀。
民国九年(1920年)底,我怀孕(即三女国瑛)快临产了。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天快下雨了,我和丫头正在草地上收拾晒过的衣服,他忽然派勤务兵卢炳章叫我到小客厅里去打牌。我说:“我在收衣服,很累,不想打牌。”但是,卢炳章连来三次催我:“司令官一定要叫太太去。”我只得去了。我问他什么事?他瞪我一眼,厉声大骂:“叫你来打牌,干嘛不马上来?不识抬举!”我轻声地回答他:
“什么不识抬举?你叫打牌,又不是别的正经事情。”他却嚷道:“丈夫要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我答道:“是的,丈夫的话我应该听从,但是,这是赌钱嘛”。
他怒气冲天,一手拿起花架子上面的一个自鸣钟迎面摔过来,我侧身躲过去了。他跟着又把花架子举起来,正要掷过来,就被旁边的房客刘腾轩等人拦住了。他们把我拖到房间里。我听见他在后面拍桌子叫着:“给我滚!”我气得火冒八丈,几乎昏倒。回到房里拿起皮包就跑,外面下着毛毛雨。小脚蔡大娘(老佣人)就来追我,她手提风雨灯跟着我,边走边说:“太大呀,你看在小姐面上,快些回去吧!当心,你都快要生第三个孩子了。路滑摔了跤,怎么办?”正在这个时候,我踩着路旁的青苔,脚一滑,摔了下来。幸好是向左边横跌下去的。蔡大娘慌忙把我扶起来。我还是一口气跑到平安桥法国教堂那位曾经教过我法文的老师那里。我生气,非常生气,而且伤心。心想:我和梅香俩辛辛苦苦为他晒了八九天衣服及书籍,我已是快分娩的人了,但不体贴,为了这些小事情,却这样无理凶恶地对待我,真是太不近人情了。归根结底因为他认为我出身贫贱,才如此欺压我,幸好当年是自己设法跳出火坑的……。唉!愈想愈气,蔡大娘则再三苦劝,要我看在几个孩子份上。我被说动了心,同时,也想到他平时在人们面前总称赞我:夫人这样、那样的,我也就慢慢消了气回到家里。
国瑛女出世后的翌年初夏,常年来看病的顾问医生,是法国医官,有次他来给家人检查身体。这位法国医生惊说我得了肺病,是初期,不必紧张,宜开心、多休息、多吃营养品,多晒太阳、吸新鲜空气。当时得了肺病如患癌症,难以治好的。
我不忍让孩子们遭到失去母亲后的悲惨命运,不顾丈夫的允许与否,立刻硬下心肠,决心搁置家务孩子于一边,收拾日常生活用具移住到花园亭子。休养了三个月,始痊愈。在我患肺病治疗期间,我亲爱的丈夫从未来过亭子。
丈夫寿辰他每年过生日,这件事情当时在家里算是一件大事了。他喜欢热闹,要请客,要唱几天戏,这就忙坏了我。不但要给他从头到脚做一套新的衣履,亲自给他穿上,并且还要张灯结彩,大大布置一番。要招待,监厨,安排酒席,迎送客人。还要根据亲友们关系的深浅来为他们的轿夫、女仆、丫头、孩子们封上红封套的喜钱,交给佣人去分发。我的丈夫在这几天却整天两手交插在袖子里,到处踱来踱去地看看、玩玩、吃吃、喝喝,俨然以寿星老儿自居,什么事都不管。我累得腰疼腿麻,半夜去厕所时两腿竟不能下地。可是,他不但没有一句温情安慰的话,如果这年的客人没有去年多,到了晚上,他就要冷言冷语地责备我,都是由于我招待不周才会这样的。当时,富贵之家做寿要如此排场,回忆过去我父亲患伤寒病时连医药费都没有啊!真想问他,我是妻子,还是牛马?但我还是叹口气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