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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第1页）

到了夜里，别人都已睡着，他却根本无法入眠。身上疼痛，无论怎么躺，都会压到伤处，疼狠了，就辗转一下身子，腹中饥饿，又抓些身旁的干草，放进嘴里嚼。折腾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昏昏睡去。

清晨，他被开锁声、镣铐声吵醒，睁眼一看，狱吏又提了一只木桶进来。

司马迁以为是早饭，忙爬起来赶过去，隔着前面囚犯，探头一看，桶里不是饭，是水。

这次囚犯们竟没有争抢，两个身强体壮的囚犯先走过去，弯下腰，各自伸手，从桶里捧起水喝。应该是怕抢洒了水，才依次来喝。等那两人喝足之后，另两个才走过去喝。囚室中一共十三个囚犯，按体格强弱轮次。

其他人全喝过后，司马迁才和那个老囚一起过去，桶里水虽不多，但幸好还剩得有一些。司马迁早已渴得口焦喉灼，忙捧了一捧喝，只觉得那水流入喉咙，甘美如蜜。两人用手捧了两捧后，水已经到底，再捧不起来，司马迁便提起桶，托住桶底，让老囚用嘴接着，他慢慢倾倒。老囚喝了一些，便接过桶帮司马迁倒。司马迁张嘴大饮，一气喝尽，总算解了焦渴。

放下桶，两人相视一笑，老囚口中只剩了三颗牙。两人靠墙坐到一处，司马迁低声报了自己姓名，问老囚，老囚也小声答道：&ldo;万黯。&rdo;

司马迁又问：&ldo;你是为何被拘在这里?&rdo;

老囚却不再答言，目光躲闪，神色十分紧张。司马迁迷惑不解，但随即明白：这些年太多人因言获罪，稍一不慎，一旦传到狱吏耳中，恐怕要罪上加罪。

难怪这里死气沉沉，无人说话。

他也不再开口，呆呆坐着，默想心事。

樊仲子打探到，暴胜之在御史府扑空后，立即遣绣衣使者四处追踪。

硃安世和驩儿便在郭公仲家躲藏。

郭公仲正厅坐席下有个暗室，没有外人时，众人就坐在正厅饮酒闲谈，若有人来，便揭开坐席，掀起地板，硃安世和驩儿钻下暗室躲避。

一日，樊仲子急急赶回来，进门便道：&ldo;王卿自杀了!杜周升任御史大夫。[《汉书&iddot;百官公卿表》：&lso;（天汉）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杀。&rso;&lso;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rso;]&rdo;

郭公仲惊道：&ldo;又?&rdo;

樊仲子道：&ldo;听说廷尉率人到御史府缉拿王卿，进到府中一看，王卿已经服了毒酒，刚死不久。&rdo;

硃安世想起那夜王卿言语神情，心想王卿至少也是个正人君子，不免歉疚伤怀：&ldo;莫非是我们拖累了他?那夜暴胜之得到王卿门客的密报，才去捉拿驩儿，没捉到驩儿，自然知道是王卿放了他。&rdo;

韩嬉奇道：&ldo;这点事也值得自杀?&rdo;

樊仲子叹道：&ldo;这些年接连自杀的丞相、御史大夫[汉武帝在位54年，共用13位丞相，只有4人善终，3人被免、3人自杀、3人被斩。18位御史大夫，5人自杀，1人被斩，另有延广结局不明。（参见《汉书&iddot;百官公卿表》）]哪个真的罪大恶极了?只要一言不慎，立遭杀身之祸。哪有常情常理可言?&rdo;

硃安世低头想想，道：&ldo;据王卿所言，驩儿背诵的古本《论语》非同寻常。那夜王卿放我们走时，应该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自杀，恐怕是以死谢罪，防止连累家人。临别前，王卿跪下来叩拜我们三个，求我们去荆州找刺史扶卿，把古本《论语》传给他。但驩儿的母亲曾叮嘱只能传给兒宽一个人……&rdo;

他望向驩儿，驩儿也正望着他，黑眼睛转了转，咬了咬嘴唇，小声说：&ldo;我们可能应该听王卿伯伯的。&rdo;

硃安世有些吃惊：&ldo;哦?&rdo;

驩儿继续道：&ldo;王卿伯伯如果把我交出去，就不用死了。他连命都不要，肯定不会说谎骗我们。&rdo;

樊仲子赞叹道：&ldo;好孩子，说得很好!小小年纪，却能明白人心事理。我也觉着是。&rdo;

韩嬉眉梢一扬，道：&ldo;既然这古本《论语》这么重要，他们又一直追杀驩儿，咱们就把它抄写下来，到处去送，等传开了，他们就没法子了，也就不用再追杀驩儿了。&rdo;

樊仲子猛拍大腿：&ldo;好!&rdo;

郭公仲却摇头道：&ldo;不好。&rdo;

樊仲子忙问：&ldo;怎么不好?&rdo;

&ldo;嫁……嫁……&rdo;郭公仲一急，顿时口吃。

樊仲子和韩嬉一起问道：&ldo;驾什么?驾车?嫁女?&rdo;

郭公仲越急越说不出来。

硃安世忙问：&ldo;郭大哥，你是不是要说&lso;嫁祸&rso;?&rdo;

&ldo;对!&rdo;郭公仲忙用力点头。

硃安世道：&ldo;郭大哥说得对，他们既然会因这书追杀驩儿，你传给别人，不是嫁祸给别人?&rdo;

韩嬉道：&ldo;传几部不成，咱们就花钱抄它几千几万部，遍天下去传，我不信他们能杀尽天下人。&rdo;

郭公仲又连连摇头。

硃安世继续道：&ldo;他们不需全杀，只要杀几个，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谁还敢接这书?就算有不怕死的，暴胜之那些人也会像追杀驩儿一样，一个不会放过。&rdo;

樊仲子点头道：&ldo;说的也是。依你看，该怎么才好?&rdo;

韩嬉接过来道：&ldo;那就只有找不怕死的儒生，传给他，他再悄悄传给可靠的弟子，这样一代代暗中传下去，等没有危险了，再公诸于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