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打听妥帖古老先生的喜好了,明日便去。”
古老先生五十有六,是先帝十五年的秀才,文章做的尚可,不知什么原因却次次与进士无缘。因家里穷为了糊口,后来便放弃了科举,回到柳镇开了家私塾。
古老先生十分重礼,因不喜商人身上铜臭之气,所以学堂里大多是贫寒学子。
为此,拜访这日,周景自己虽然穿着如常却叫周誉特意换了件好久不穿的粗布衣裳。
“不是说叫你装穷,而是你同窗都是穷人家小子,只你一个奢靡富贵不仅有显摆之嫌,还非常容易被其他学子排挤。所以但凡其他学生问你家境,不好骗,你便语意含糊,糊弄过去就可。”
“是,爹,儿子知道了。”
打听到古老先生喜好,周景也不带大量铜臭,而是遵循古礼,带了六礼。
拜师六礼指的是莲子,桂圆,枣子,芹菜,红豆和猪肉条。六物均不是贵重之物,然意在心思与寓意。便说莲子寓意夫子良苦用心;芹菜是为了鞭策学子于学业上勤奋好学,战战兢兢;桂圆乃是希望莘莘学子学业圆圆满满;枣子红豆便是讨个吉利,鸿运当头,早日高中。至于猪肉条,孔夫子时期传下来的,只不过那时是用于代替束脩。如今的束脩虽然加了银子,但猪肉条作为六礼之一却被沿袭下来。
两人坐牛车到‘仁德’私塾前门,敲了几下便出来一个门房,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景周誉几眼,看周景穿着富贵,便知道周景应该是个商人老爷。
周家现如今已不是当初在集市上那个摆摊子的周家,做一身棉布衣裳还舍不得穿。现在有布庄支着,绫罗绸缎穿在身上早成了平常。这也是私塾门房一眼看出周景身份的原因。
门房跟在古老先生身边,身份富贵者见之多了,再加之都是求古老先生收下儿子做学生的,来者态度大多谦卑,又因古老先生出了名不喜欢收商人之子学习,十有八九是要退回的。所以他不仅不怕反而学了古老先生也不大瞧得起商人,觉得他们满身铜臭味,没有读书人的清高。
门房语气不大客气,指了指后门,“先生正在授课,你们去后门等。”
后门可不是接待正客的地方。
周景却不恼,反而对着门房揖礼,周誉也跟着同样作揖。
从前商客听了让上后门等的,就算涵养好不恼怒却也只是碍于古老先生的情面,从没这般客气的。门房不禁多瞅了一眼。
周景淡定地牵着周誉的小手往后门走,便走边问:“可觉得委屈?明明什么也没做,只因为不能改变的身份便要受这份莫名其妙的闲气。”
周景的步子不大不小,正好够周誉小小的步伐跟上。
周誉摇头道:“儿子为了学业受此刁难,不觉如何,只是连累爹爹受委屈,心里难受。”
周景却笑了,“小誉,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然没有分得清的道理。所以你以后长大了做事前要先想想爹娘,想想做事的后果,切不可一时冲动,否则爹娘与你同根同体,都会受到牵连。同理,如今说是为了你的学业,你不觉得委屈,爹便也不觉得委屈。因为日后你若有幸考取功名,爹同样会沾你荣光,受人尊崇,此等闲气也不敢有人给爹受了。”
“爹,儿子晓得你的意思了,三思而后行,未雨绸缪。儿子一定会刻苦读书,不负爹今日为儿子受的委屈。”
“小誉,我估计古老先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咱们进去,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记得见机行事,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爹教过儿子小不忍则乱大谋,省得的。”
父子二人来到后门前,便没有再敲门,而是一直站在门口默默等待,只偶尔说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没讲一句抱怨,要是想到旁的,周景还会考考周誉。
就这么一直等到私塾下课,学子陆陆续续走尽,也没等到古老先生唤进去。
站在外面时间长了,纵然秋风比不得东风刮骨,依旧冻透了。
“冷不冷?”
周誉道:“不冷。”
可看他小小的身子一个劲打哆嗦,周景便将他抱了起来,解了外衣裹在怀里。
厅堂内,古老先生喝了口热乎乎清茶问道:“外面那两个求学的走了没?”
门房回道:“没,还没走。”
古老先生怔楞了下,“竟还没走?可知这次是哪家的老爷?”
“不知道。不过小人看那个老爷虽然穿着富贵,孩子却穿得很普通,如小人一般粗布麻衣。而且这次这两个人很不一样。从前小人让那些老爷去后门等,虽然都碍于先生情面不曾训斥过小人,但给些脸色看还是有的。这次这位老爷竟然领着他家少爷给小人作揖,弄得小人倒不好意思了。还有,他们二人虽然等了二个时辰了,可不曾闻得一句抱怨之语。且那位老爷还时常考考那个少爷的功课,至于考得是什么小人也听不懂,反正不是先生平日教的那些。”
“哦?”如此一说反倒勾起古老先生的兴趣,读过书的商人?古老先生略微沉吟片刻,撂下茶杯,“请他们进来。”
父子二人跟着门房来到厅堂,周景首先揖礼,“古老先生,在下周景,这是小儿周誉,今年八岁,求先生收在私塾里读书。”
周景,这个名字就是古老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忽略不了这个如雷贯耳的大名。原因是他夫人是‘遇见’布庄的忠实客人,自然他的财力供不起夫人买周家铺子里的奢侈裙子,但却能买得起周家染出的那些鲜艳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