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了?”
“对,年复一年地做同一件事情,一件无法完成的事情,”傅敛羽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所谓记忆移植,就是把你那一部分大脑取出来,再由那一部分产生一个新的大脑,可那一部分已经被切走了,在这场战争中被完全销毁了,你靠一个残缺的大脑,哪有恢复的可能性。”
“那,那总会有记录的吧,如果网络会被机器人入侵的话,会有人用纸笔记录下来的,不是吗?”
傅敛羽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家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
什么诗词文章,什么音乐舞蹈,什么美术建筑,统统在人类现代化的进程中消亡了,人开始只掌握“有用”的知识,开始热爱最没有营养的“娱乐”,不再有母亲在夜晚给孩子讲故事,不再有父亲亲自带着子女去看一眼大好河山,不再有男女衣着靓丽在音乐里起舞,也不再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去理解晦涩的美学。
人类拿科技武装了自己,舍弃了所有装饰的边角料,最终被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所厌弃,像驱逐害虫一样驱逐着他们自己。
“傅郁啊,”傅敛羽把傅郁遮住眼前的头发撩开,“欢迎来到第三次工业革命后的新世界。”
少年眼神空洞地朝天空望去,他曾以为这儿封闭了他的视野,叫他永远走不出这个可怕的怪圈,把他一个人囚禁在高位上,最终还要逼迫他无法融入社会,孤独又无奈地死去。
而他的生活被一个陌生人闯入,陌生人温柔地告诉他,你住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
他还没起飞,就开始质疑起了自己是否该拥有翅膀。
第十章本章字数3030
在那段对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傅郁都没有和傅敛羽再说话过,甚至都没有什么眼神交流,日子又一次过得无聊起来,他花上几个小时盯着少年坐在树下看书,一言不发,而他自己手里的那本却没有翻过两页。
傅敛羽甚至开始后悔他一时冲动和傅郁说了实话,小孩儿本就生活在一个神话故事里,何必让他从云端坠落下来。
于是他也放弃了和傅郁对话——实际上那只能算作是自言自语,他说着话,对方连在不在听都是个问题——他们彼此把彼此当空气,让时间磨合着棱角。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下一次朝圣。
傅敛羽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和傅郁说上一两句有内容的话,他看着男孩漠然而空洞的眼神,把他垂在鬓角的碎发理到耳后去:“我还是要和以前那样把你锁起来,但前段时间我在上面加了软垫,会让你不难受一些。”
傅郁有了点反应,看向自己的手腕,傅敛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色的镣铐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深刻得扎眼,长时间的束缚在手腕脚腕上都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傅敛羽想起小孩儿曾经和他说过,夏天的时候因为锁得太紧,天气又热,他手臂上会长一层痱子,瘙痒难忍,可他却也因为那镣铐的原因,始终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并且他知道,跪在他面前的这些信徒们,可能膝盖磨得鲜血淋漓,可能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可能内里的一部分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复正在一点点被腐蚀,可他们把自己用黑色的袍子罩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他这点不舒服和那些人比起来,微不足道。
他说起这些事来还带着笑,像是说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坐在高高的大树上,光着脚丫子踩在树干上,把树叶吹出嘹亮的哨声来。傅敛羽这时候想起来,竟有种感怀的情绪在里面。
他想,为什么科技发展到现在,人还不能读懂别人脑子里的想法,如果他能懂傅郁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或许他还能再做出点有效果的补救。
上完了锁,傅敛羽站起身来,铜铃还没响,他都挪不开步子:“傅郁,不要做出格的事,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傅郁对外面的世界还有多少幻想,但至少他不能让小孩儿再一次去冒险,大人们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他,不知道哪一次触碰到了底线,便是覆水难收。
可傅郁还是没理他,他直视着前方,仿佛能透过他的身体,透过那幕布,看见下面跪着的信徒们。
傅敛羽刚转身,身后人的声音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发出来,沙哑地像是声带被划开了:“傅敛羽,你说,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啊?”
清脆的铜铃声缓缓响起,幕布也在一点点拉开,傅敛羽回头,看到傅郁望着他,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过去的味道:“太多了,等晚上,我一个个说给你听。”
那木制的高台如一天一地般将他们隔开,他看着前来朝拜的人连滚带爬地走上来,而傅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表情都没松动一下。
一如他们初见。
傅敛羽在想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傅郁开心一点,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试图逃离人类的生活,希望自己能去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现在他每天要想破脑袋搞清楚小家伙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或许他可以和小家伙再聊聊“蜂巢”,那个掌管人类繁衍的地方。
那绵软泛黄的地面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他脚下,目之所及处全是六角形的格子,营养液的味道浓得刺鼻,里面漂浮着各式各样正在成熟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