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嫁与打油郎,白丁文字识不得,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母亲哭道:“叶清明,我恨不能你从未读过书!”
但是,叶清明,怎么可能没读过书?
那个时候,年幼的西淮懵懂想。
他的父亲,是整个金陵最负盛名的“叶家郎”,应试春闱那一年,是全年的魁首。
往他们家族谱往上数,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有六个状元了。
那时,叶家在整个金陵,都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提起来时,无人不是羡艳钦叹的眼神。
因为才华横溢,又从来不拉帮结派,圣上认为这叶清明是个“老实人”,令他去修国史。
但是有时候,“老实人”做的事也并不是总被人喜欢。
尤其是在这时常不得不需要“圆滑”的朝堂。
“君上怎么说,你便怎么修就是了,你耍滑头瞒得过去么!?”
母亲哭道:“世道,早已经就是这样一个世道。入了仕,摸爬滚打不过混口饭吃,人活一辈子,你活得那么难做什么呀!”
那一年,西淮懵懂地记得,已经是云华十六年。
是先帝在位时最手慌脚乱的一年。
天下大旱,灾荒四起。
饿殍于野,无处不是哀叹的黎民苍生。
然而,在这样的境地下,先帝令著作郎们记国事,要求他们称: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成文帝乃千古之贤帝也。”
叶清明是著作郎们的主事,他不解问先帝:
“栖灵峰以西北,饿殍两万余人,如何海晏河清?”
先帝一笑,说:“未有此事。”
叶清明不识好歹,又问:“去年洪灾溺亡七千余人,又如何四海升平?”
先帝说:“同样未有此事。”
叶清明迷惑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心里似仍有不解。
他后来垂首不语回到家,伏案想了一整夜。
书房里的案卷都快要被他摸得起了毛边,最终叶清明还是决定,自己宁可想不通这个问题。
“读书人,不能愧对于书。”
他宁可这么糊涂下去。
于是西淮父亲悄悄如实记下了国事,违背先帝所令。
半年后,遭人告发,府邸被抄,举家发配沧澜。
临出发前,西淮父亲好似如释重负,望着自己被贴了封条的宅邸,还说:
“幸好,该守住的,我都守住了。”
——他一介读书人,也没有别的本事。不过一身弱骨,和一颗读书人的良心。
他不能像战士们上边疆打仗,只能守住自己手中的那杆笔。
他守住了。
叶家被发配的沧澜,是个边陲的小城。很靠北边,介于燕启和盛泱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