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懒散地休息到次日中午时分才起身,昨夜暴雨已然停了,只留屋檐与地面潮湿。
她到东苑时,程渊正在屋里用饭。君瑶刚出门时听程秋蓉提了一嘴,在人族,除却夫妻,通常男女不得同席吃饭,看来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她盘算着也不是什么急事,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转身欲走。但君瑶右脚刚迈出步子,程渊温和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君姑娘应当还未用饭吧,既然来了,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请姑娘同食?”
君瑶回身朝他看去,依旧是素色青衣,执箸夹菜的动作间透着从容。她是不想遵守人族那些条框规矩的,既然是程渊主动开口,她毫不别扭地走上前,在椅子坐下,顺便翘了个舒服的二郎腿。
程渊目光瞥过她随意安放的腿,笑了笑,“姑娘果然非同常人。”
君瑶没接这话,耸耸肩不置可否。
程渊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而抬袖斟茶,续道:“在下今日去查了昨晚绑架蓉儿的那伙人-贩,意料之外的,在他们身上伤口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他把半盏热茶推到君瑶面前,缓缓抬头看来,“冒昧问一句,君姑娘真的是人吗?”
君瑶迎上他略带审视的眼眸,心想这人曾有天才少年之美名确实不虚。能看出道修者与其他五族伤人后,伤口周围细微的不同,还挺聪明。
“不是。”君瑶大大方方承认,随之萌生出一点捉弄人的小心思,正面回应他的问题:“我是妖,狐妖。”
语罢,君瑶明显看到程渊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晃过震惊。许是意识到这样有些没礼貌,又慌忙敛去。
其实倒也不怪他震惊,君瑶故意那样说,为的就是试探程渊反应。
不似魔族和天族鲜少入人间,总有妖贪恋人世繁华,跑来人界生活。他们也时常因为不懂为人处世的规矩,闹出些笑话或罪名,其中尤属狐妖最值得说道。
成年狐妖幻化出姣好艳丽的美貌,媚眼一挑,不由勾得人族重欲多情的男子为之神魂颠倒。曾有一位亡国君就是极好的例子,醉倒在狐妖美人的温柔乡,夜夜笙歌,荒废朝政,致使一代王朝衰败陨落。
而自那之后,狐妖在人族的名声就不是太好。每每被提及,都会与“红颜祸水”或“以色侍人”诸如此类的词关联在一起。所以清白公子往往对狐妖避之而不及,生怕美名被毁。
一闪而过的震惊后,程渊端起自己手侧的茶盏抿了抿。这个动作正好遮住他整张脸,君瑶不知道他此时有没有露出厌恶表情,但凭她猜测,多半是在思考怎样开口赶自己离开府邸更委婉。
短短喝一口茶的时间,程渊再放下茶盏,面色坦然,目光亦是坦然地与君瑶迎了个四目相对。
他唇边有浅淡笑意,但语气端的一本正经:“君姑娘的容貌确实不负狐妖盛名。”
“红颜祸水的盛名吗?”君瑶想起世人对狐妖的评价,挑眉反问。
“非也。”程渊道:“在下以为史书总将亡国罪责归因于貌美女子,实为推卸责任,避重就轻。说到底,是那些本性昏庸的帝王不愿面对自己的无能,不愿接受后人的批评,给自己身败名裂找个借口罢了。”
这下倒是换成君瑶诧异了。她不大懂人族那些亡国帝王与史书记载的事,只听出程渊这话中没有对狐妖的丝毫鄙夷,更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于是又问:“你不怕我?”
程渊温和笑了笑,“如果你指的是妖族身份,在下会替姑娘保守秘密。”
“如果指的是狐妖勾魂摄魄……”他顿了顿,声音低缓了些:“在下荣幸之至。”
君瑶:“……”
荣幸什么?被她这只狐妖祸害吗?
这话剖析了来听,内含轻拂撩拨之意,但偏偏坐在对面的这人眸光坚定,不带半点戏谑。就好似一位洁身自好的男子进了青楼,买了姑娘,却只在房中焚香听琴,不做任何逾越之事。矛盾,却又有着无端的吸引力。
君瑶默了默唇,她本是打算用妖族身份吓唬程渊的,结果到头来被戏弄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煞面子的事索性保持沉默,这话她没法接。
但她不说话,主人家反而变得热情起来。
正好适合两人同食的桌席上有份糖醋鲈鱼,还没动过。程渊从旁拿了双新筷子,剥下和鱼骨相连的大块鱼肉,在碟中挑干净小刺,又蘸了蘸色泽鲜亮的汤汁。
“听闻狐狸偏爱鱼,虽不知是真是假,但这道糖醋鲈鱼的味道极鲜美。”他将鱼肉放到君瑶碗中,“趁热尝尝可还喜欢?”
君瑶看着碗中裹挟着金黄汤汁的糖醋鱼倏尔有些发愣。
——听闻狐狸偏爱鱼,尝尝可还喜欢?
这话好生耳熟,在她百岁刚幻化人形时,宸渊便有次从膳房端来一份糖醋鱼,搁在她面前说了那句话。
犹记得那盘鱼肉质鲜嫩,酸甜适口,被处理的丁点儿腥味也无,甚是好吃。君瑶嘴馋,一口气把整份吃了个精光,正想说还要吃,突然喉咙一痛,哽了哽,被鱼刺卡着了。
对神明来说,除根鱼刺不过捏个简单术法的事儿。奈何君瑶自那之后,缠着他日日要糖醋鱼吃,逼得宸渊练就了一手挑拣鱼刺的好技术,就专门为她每日吃鱼时候服务。
君瑶回过神来,夹起碗中鱼肉入口,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