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虽然被毁了一半,但是等天气变暖,土地渐渐解冻,洛阳城的重建便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围城时的士兵还没退,这几日正在城内收拾断壁残垣,将烧焦的石块搬到车上,运送到外面去。路过的百姓看到,也会过来搭把手。
城内军民一心,欣欣向荣,和身后焦黑的洛阳城融成一幅奇异的画面。重建洛阳如火如荼,容珂坐镇东都,立刻着手洛阳的新建。
洛州刺史投奔了梁王,如今梁王一死,洛州许多和梁王有牵扯的官员也纷纷入狱问斩,洛阳官署立刻空出许多名额来。容珂接连不断地将这些年新中举的进士调到洛阳来,甚至还在二月时,亲自主持洛阳的进士试,和长安的科举同时进行。
洛州刺史已斩,重建洛阳这种当口,没有刺史自然行不通。萧景铎是鄜州都督,总管十州军事,同时兼任都督府所在州的刺史,萧景铎身上已经有了一个刺史之位,无法再兼任洛州刺史,但事实上,洛州刺史的事都是他在负责。
新洛阳城的舆图是容珂亲手所绘,许多大方向上的政策也是容珂所出,而政策之下一些具体的事务,都是萧景铎在细化落实。再加上此时洛州大多数官员都是新调来的寒门官,背景比起官宦世家的那些老臣要简单不少,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年轻人,就算有时政见不同,容珂说话他们至少肯听,真是比长安省心太多,政策的推行也很顺利。
这样连着忙碌了几个月,六月份时,定鼎门大街修建完毕,两边屋舍俨然,圆顶佛塔拔地而起,鸟瞰全城。
萧景铎站在佛塔最高层,向下看去,这个城郭都尽收眼底。他对容珂说:“这便是新的洛阳城。”
容珂眼睛看着下方,微笑而立。
高塔上的风令人心旷神怡,仿佛离下方的俗世远去。可是萧景铎知道,他们没有。
“今日长安又来催你回去。”
容珂听到后也叹气。容珂已经出了孝,可以穿鲜艳的颜色。她今日穿着轻薄的紫色上襦,下着玉色长裙,臂弯间挂着赭黄色的披帛,眉心用朱砂勾了纹饰,远远看去,鲜妍非常。除孝还是松雪几个宫女带头张罗的,光从仪式上讲一点都不盛大气派,可是即使如此,容珂还是不想回去:“回去之后,随随便便一道诏书,光和那群老顽固扯皮就得浪费一上午,心烦。”
“光拖着不是解决之计。六部都在长安,去年参与政变的人也等着你回去处理,这一步迟早都要走的。”
容珂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排斥了一会,最后无奈地接受现实,叹气道:“回去又要早起上朝……”
……
皇帝从收到洛阳的消息后,一直盼着容珂回来。他四月发了一道圣旨,请容珂回京,五月又发,直到六月,容珂才带着众多随众,从洛阳起驾。
容珂回京时的状况和离开时完全不同,众相领着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乾宁长公主的归来。
而京城里,许多人家都暗暗捏了把汗。
乾宁这个人,最是记仇。内战的最终胜利者是她,指不定要怎么秋后算账呢。
萧景铎带着右部留在洛阳重建城郭,而白嘉逸早早就带着左部的人回来,处理参与叛乱的人。和梁王有牵扯的人纷纷下狱,谁出面通融都没用,除此之外,左部暗地里还有一份名单,上面写了虽然没有参与叛乱,但是在政变当天隔岸观火的人家。
这份名单,早早就放到了容珂案前。
容珂回京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将新安驸马等主导去年政变的人处死,罢官免职的人更是数不胜数。郑王起兵造反,本该斩首,但是念在他年幼,判处终生□□,余生不得离开王府一步。朝堂上的崔家人也被全员罢免,容珂毫不客气地打发他们回清河,好好教导后辈忠义廉耻,教不好就不要出来当官。除此之外,和崔家、梁王府、郑王府来往过密的人家也不能幸免,好些人被停职后,想要托门路疏通,可是没多久,他们的门路也被罢官了。
朝中人人自危,他们埋怨容珂的铁血手段,同时也惊心于她情报网络的强大。
区区半月,朝堂上就空出了大半。新安驸马的父亲在朝为相,他多次上书求见容珂,都被容珂拒之门外,后来,这位杨宰相终于歇了心,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上书言年老体衰,乞求致仕。
容珂连样子都没做,直接允了。
段公为此还劝容珂:“杨公这些年为国尽职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因着杨二郎的事便被罢免宰相之职,这样他颜面上怎么过的去?你这样做,未免会寒了老臣的心。”
容珂小时候常在高祖书房玩,几乎算得上在段公、杨丞相这些老臣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小的时候,没少被这几位重臣指点书法文章,现在容珂二话不说就罢免了杨丞相,别说段公,就是夏太后也觉得容珂所为不妥,太咄咄逼人了。
“段公,我向来敬重您,您总是劝我宽厚,可是在外杨二郎是臣子,在内他是我的姑父,他当日用袖中的□□对着我时,他可想过宽厚?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后果,这一点无论新臣老臣,都是一样。若天下老臣因为这种事情便对我寒心,那就当我的祖父,看错了人罢。”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了,段公不敢再劝,他过了一会,说道:“殿下,杨二郎罪有应得,弑上之罪确实该罚。可是你对崔家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便是郑王做错了事,也该一事归一事,崔家旁支甚众,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崔太后,你一纸诏书便将崔氏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实在不是明理之举。世家大族在民间举重若轻,而且这些望族的祖先也对天下有大功,你这样对待清河崔氏,实在不妥。”
“对天下有功的是他们的祖先,而不是他们。”容珂说道,“我又不是不允许世族人入仕,只要他们有真才实学,科举、投卷,有的是途径入仕。”
段公面露为难:“让士族人去科举,这……”
“太丢面子了,是吗?”容珂接过话茬,继续说,“他们觉得这样做丢份,是因为他们习惯了垄断官场职位。段公,您素来有善谋略之名,您来告诉我,让他们长长久久地把持朝堂,世袭官位,是不是一件好事?不要用世家子弟比庶族学识高、修养好这种鬼话来搪塞我,若是他们真的学识过人,那就去参加科举,和天下学生同台比拼。若他们还是想靠着祖宗的名声而安生度日,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天下能者居之,无能者就要给后来人让位。世家望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段公听了这些话,良久无言。片刻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扶着手拜道:“今日是臣唐突了,臣告退。”
段公从两仪殿出来时正要遇到萧景铎和几个新科进士入宫议事。萧景铎率先避开,行礼道:“段公安好。”
段公也温和地回礼:“萧都督不必多礼。萧都督这是要去和公主议事?”
“正是。”
“那老夫便先出宫了,不送。”
“不敢,段公慢走。”
萧景铎站在一侧,让段公先走。段公走过时,这些年轻人全都低头恭敬地说道:“段公慢走。”
段公慢慢从两仪殿的石阶上下来,他走在威仪的太极宫内,突然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