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说笑了,项目的研究还只是初级阶段,这一年来亦有不少洋行提过合作,只是伯昀那性子,说难听些就是很容易钻牛角尖。他越想要安分的做科研,麻烦却三番两次找上门来……唯恐今后这样的事恐怕再次发生,特来拜托沈先生,但若有您为他保驾护航,那我就放心多了。”林赋厉话音衔接的很紧,“当然,沈先生贵人事忙,我不好过多叨扰,若能适时帮衬,相信凭您的声望和家世,谁敢拂您的面子?”
沈一拂不置可否转动着咖啡杯,“沈某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与家中也有多年不曾联络,谈不上有什么颜面。”
林赋厉只当是推脱的说辞,本不指望一次就能说服,道:“昨日巡捕房承蒙您的诸多保护和照顾,云知回家都说了,沈先生不必过谦。自然,这企划只是草书,具体筹划还得等研究出来,沈先生可多作考虑,有任何想法都好作商议。林某一介商贾,也许话语间会有些词不达意,最终还是希望中国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让那些洋鬼子窃了去。”
正话反话随时转圜,无怪能上海商会扎下根的人物。
沈一拂却没什么继续坐下去的兴致了。
等云知找到咖啡厅时,他正好阔步而出,恰好看到了站在对街的她。
她招手示意了一下,刚穿过马路,但见他跨上摩托车,一拧油门,呼啸而过。
“……”
什么情况?没瞧见么这是?
她兀自怔神,林赋厉迎面走来,奇怪道:“五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买点文具,走岔路了。”
“逛文具店怎么逛到巷子里头来了?”大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明天有没有空,代大伯走一趟大南?”
这几日,林公馆因为伯昀的事频繁进出,她也没坐轿车,大致了解了一下乘坐去大南电车站,午觉一醒,便揣着一份地图出门了。
公馆一带别墅区比较大,步行出去都要费十来分钟不止,等她找到车站,中途转换了两次车,抵达目的地时已然是傍晚了。
万没料到,再次来找沈一拂,不是来还钥匙,而是送礼来了。
她自是不愿跑这种腿,但大伯却说:“沈先生对你大哥有救命之恩,谢礼是不能废的,何况你要考沪澄,这种打点本就是礼节。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支钢笔而已,由你来送再合适不过。”
钢笔的包装盒上印着“摸bnc”的字样,云知纵然不了解这种洋人品牌,也能看出这种钨金尖的大金笔价格不菲,以沈一拂的性格会收才怪。
林赋厉的意思是实在不收再捎回来也没事,云知私心里却觉得这样推推搡搡的客套场面实是既尴尬又多余。
但她不好严词拒绝,总归住在大伯家,吃穿用度上学打点,大伯一家子也是费了心的。
物理系的几大干将还都躺在医院里,实验室没开门,云知只能等在实验室外的走道口,有个手持推车的大学生路过看见,上前道:“你是来这儿找人的?”
“我是林伯昀的妹妹,”云知先自报了家门:“你知道沈先生的办公室在哪儿么?”
“沈先生现在还在上课呢。”那男生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办公室就在前边,要不,我先带你过去等等?”
云知礼貌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刚好我今天帮沈先生搬东西呢。”那大学生听说她是伯昀的妹妹,自然热络了许多,“我听说林教授他们都生病了,怎么会一起病的?现在情况好转了么?”
她说:“就是……他们一起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老师们都病倒了,沈先生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呢……”话说着,推开办公室的门,请她先进去,“这儿还没打理好,稍微有点儿乱,你先坐……沙发能坐。”
同沈一拂在沪澄的教务处相比,这间屋子的摆设更简陋些——书桌是陈旧的老木搭着玻璃面,与等高的几案挨在一起,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两堵墙面是带门的书柜,地上、沙发边全是堆摞的各色书籍、材料,桌子后的窗户墙边挂着一幅用原木边框装裱的字,题曰——科学精神在于寻求事实,寻求真理。
云知见这学生将推车里的一大叠书搬上桌,问:“这些都是沈先生的书啊……”
“可不是,咱们院里书痴不少,但像沈教授这样装一卡车书的,绝对大南第一人。”他道:“还好,他要是林教授那样爱攒报纸,可真没地塞了……要不是今天林教授办公室门锁了,我还能带你去逛逛另一种风格……”
云知轻咳了一声,“其实家里的书房就是报社风格了,我屡见不鲜、屡见不鲜。”说着话,一堆书歪倒在她脚边,她问:“就这么放在地上么?”
“沈先生不许我动,如何摆放还得他自己来。”
云知习以为常点头,“他惯是如此。”
“啊?”
“没啥,你有事就先去忙。”
那大学生道:“行,你先等会儿,沈先生一般五点下课,不会太久的。”
人走后,她忙从包里拿出钢笔礼盒,是想放下就走,又见他书桌杂乱无章堆满书,没准人家不留神当杂物丢了怎么办?念及自己弄丢了人家的钥匙,索性放下挎包,想着帮拾掇一点儿,算互不相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