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首梆子,成芝可晓得唱得是谁?”公孙养浩安坐驴上边听梆子边摇脑袋。
“负戈百廿,流离荆莽,怕唱得是那年出走的老保胜军。”公孙成芝看着叶羌河对岸背着弓的女猎户连连称赞,“看来沙海民气与京城迥然。”梆子里唱的民歌也有奋发意味。
“现在老保胜军终于得以回城,连带着收编边寨的新军女军,所以才有抱剑甘泉的志向。”公孙成芝心里暗暗铺开地图,“向甘州肃州甚至河西四郡,这位锦王殿下怕是志在西域。”她捏着绳子敲在掌心,连声道,“好极。”
老探花却默然不语,蹚过河时就遇到了个身长貌俊的女猎户,他向前探问道,“姑娘,我父女初来沙海,不知现下入城可有规矩?”沙海门禁向来严格,多方打听才好。
女猎户袖口挽到上臂,瘦而健壮,江湖气息浓郁又不失乡野朴质。她背着大野麂子并手提两只野兔却显得毫不吃力,扬起英秀的眉眼笑道,“老伯,沙海现今没有门禁,往来多次的客商均持有三州安抚使下发的准书。瞧您这模样该是初到,如没有文书,需要到辅城外的主簿那儿审核身份再领。”
“眼下锦王在沙海?”老探花问。
女猎户正是李素月,听这话她不禁起了防备,但看这老汉和身后眼神和善的姑娘家很难似心怀不轨的人,女猎户顿了下,“殿下才回来半日。”还说好晚点去她家吃顿便饭。
“回?”公孙养浩听到这个字眼才觉得沙海人是真将锦王看成了自家的。
“我正要回城,不如由我带路送你们去辅城领文书吧。眼下城里客驿难寻住处,老伯若无亲友投靠可先在沙海书院借个地儿先住下。”李素月又候了会,公孙成芝也上了岸。父女俩连声谢过,公孙成芝在青驴背上的包裹中翻找干净鞋袜,翻了好久竟然找不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对李素月笑了,李素月亦报以笑意。
“糟了,那双在洛阳买的新鞋怕是落在上一家客驿。”公孙成芝有些懊恼地垂头,手边递上了一双草鞋——李素月脱了自己的借给她,“姑娘怕是没走过远路,不适宜赤脚行路。”李素月瞧见了她脚上数个水泡,而她打小在沙海长大早就习惯了夏日赤足,借双草鞋也不碍事。
于是,双颊微红的公孙成芝穿着略大的草鞋牵驴跟在李素月身后,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沙海辅城前。
公孙养浩看着面前修筑城墙的热闹场景,发现抬石、凿缝、和泥的多见女子。也有人抬着木料路过时和带路的女猎户打招呼,“月娘,我那铁枪可要费心些。”
李素月点头笑,“已出型了,再打磨半日就好。”她见老伯面露惊讶,解释道,“我乃沙海的匠户出身,打铁磨刀才是我本行。这些修城的人多是投来的边寨之民,入城后少钱无地,锦王殿下便让他们修筑共事兑以居所和工钱。”
“那工钱和居所从何而来?”公孙成芝难以相信沙海能一下子提供这许多住宅和银钱。
“工钱嘛,自盐州的青白盐还有沙海的商税支出。沙海城往西南十里也有工事,正在为他们筑屋建房,当然想一人一户有些难,现下先有个落脚地才要紧。”李素月指了城楼下发放文书的人,“主簿就在那儿,快去吧。”她赤脚离开前被公孙成芝喊住,“姑娘,这草鞋去何处还你?”
李素月挥手,“不必了,草鞋我再编一双不费事的。”她飒然离去,背后的野麂子微微摇晃。
公孙成芝目送她离开,末了叹道,“这精神头远非京城女子能比。”
父女俩终于拿到了文书,想着按女猎户的建议去沙海书院借宿,二十岁上下的主簿热心道,“那边确能住宿,但多人一室终不是长久之计,二位何不入了工籍也领个房宅立足?”
老探花和女儿对视一笑,“依大人看,我父女俩可领何等工籍?”
“方才见老先生和姑娘签名,字体飘逸又不是方正之骨,显然是读书人。可领个教籍入书院,究竟是讲读还是编纂,要看谢首座安排。”她口中的“谢首座”正是谢蓬莱。
见二人有些犹豫,主簿接着道,“二位也可先四处看看再作决议。我也是在沙海书院读过八年书的,断不会诳言。”
公孙养浩回头见暂时无人来办事,边和这小主簿聊起了本地风俗,听闻她在书院读了八年,他更感兴趣,“大人师从谢蓬莱谢侧妃?”
岂料小主簿脸色一变,“并不是甚个侧妃,是谢首座。锦王打在洛阳时就说了,她府上可没‘侧妃’一说,谢师和她是光明正大地拜过了商王牌位成亲的。”
“那是老朽失言,可锦王殿下婚事朝廷并未册入谱碟和施加封令——”老探花饶有趣味地看着脸色涨红的小主簿发问。
这看着稚气未脱的女娃娃忽然狡黠一笑,侧身捂嘴小声道,“咱们县令离昧大人说了,反正沙海不认。”
政令不自汴京出,而自沙海出大约就是这模样了。公孙养浩大笑了声,谢过小主簿后就奔向主城投宿。沙海书院就坐落在县衙隔壁,但看着现在这朝气蓬勃的情形,沙海从县到州也只是时间问题。
和门前人说明来意,片刻后就来了人领他们,“这是书院课室和书馆的门,投宿需到南门。咱们书院近来人数倍增,住处都是另外买下的宅子扩建而成。二位先住下休息,明日一早谢首座会和二位面谈。”